狼图腾_姜戎【完结】(58)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按住伊勒哄着它喂饱láng崽以后,站起来说:该让láng崽和狗崽一块玩了。两人抱着四只胖乎乎小崽子向一块gān草地走去。陈阵把láng崽放进狗崽中间,láng崽刚一接触到地面,立即以它最快的速度向没有人没有狗的地方逃跑。小láng崽的四条小腿还没有长直,罗圈形的小嫩腿还支撑不起身体,跑起来肚皮贴地,四爪像在划水,活像一只长了毛的大乌guī。一条小公狗崽追着它一块跑,láng崽侧头向它龇牙,发出威胁性的呼呼声。

  陈阵心里一惊,说:它饿的时候有奶便是娘,可一吃饱了就不认娘了。虽然它眼睛还没睁开,可它的鼻子嗅觉已经有了辨别力,我可知道láng鼻子的厉害。

  张继原说:我看出来,小láng崽已经断定这里不是它的真正的家,狗妈不是它的亲妈,狗崽也不是它的亲兄弟姐妹。陈阵说:刚把它挖出来的时候,它还会装死呢。

  两人跟在小láng崽的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继续观察láng崽的行为。小láng崽在残雪和枯草地上快速逃爬,爬了几十米后,就开始闻周围的东西,闻马粪蛋,闻牛粪,闻牛羊的白骨,闻草地上所有的突出物。可能它闻到的都是狗留下的尿记号,于是它一闻就走,继续再闻。两人跟了它走了一百多米,发现它并不是无方向、漫无目的地乱走。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朝着离蒙古包和营盘、离羊圈、人气、狗气、烟气、牲畜气越远的地方逃。

  陈阵感到这条尚未开眼的小láng崽,已经具有顽qiáng的天性与本能,它有着比其它动物更可怕可敬的性格。在动物中,陈阵一直很敬佩麻雀,麻雀以养不家著称于世。陈阵小时候抓过许多麻雀,也先后养过大大小小十几只麻雀。可麻雀被抓住后,就闭上眼睛以绝食绝水相拼,绝不就范。不自由,毋宁死,直至气绝。陈阵从来没有养活过一只麻雀。而láng却不是,它珍视自由也珍爱生命,láng被俘之后照吃照睡,不仅不绝食,反而没命地吃、敞开肚皮地吃,吃饱睡足以后,便伺机逃跑,以争取新的生命和自由。陈阵似乎看到了被囚在渣滓dòng里的那些斗士们才有的性格和品质。可他们只是民族的沙中之金,而这种性格,对láng来说却是普遍的、与生俱来、世代相传、无一例外。而将具有此种性格的láng,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shòu祖、战神和宗师来膜拜,可以想见,它对这个民族产生了何等难以估量的影响。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而图腾的jīng神力量远高于榜样,它处在神的位置上。

  陈阵感激这条小láng崽,它稚嫩的身体竟然能带他穿过千年的谜雾,径直来到了谜团的中心。

  官布骑马过来招呼陈阵给带羔羊群对羔。羊群中央的羊羔们大多在睡觉,而母羊则散开去吃草了。陈阵把láng崽送回láng窝,骑马上了羊群。两人收拢羊群,近两千只大羊和羊羔母呼子叫,子呼母叫,呼叫声惊天动地如同láng冲羊群。两人用套马杆把住羊群想去的地方,再把住道口,让母羊在近千只的羊羔中认领出自己的孩子,凡是领对的,允许通过;领错的和不领的就被赶回羊群继续寻找。陈阵已能准确地认出领错羊羔的母羊,只要是咩咩乱叫,不回头看身边羔子的母羊,就一定不能放它过去。一对对母子母女走出卡口,一出卡口羊羔便在母羊腹下跪下前腿,抬头吃奶,母羊则慈爱地回头看着自己的宝贝。两人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对完一遍羔。对一次羔就是喂一遍奶,一天两次,上午下午各一次。如果不对羔,许多找不着妈的羊羔,就会因母子失散而饿死。对羔又是数羔,清点羔子。羊羔怕晒,喜欢钻到獭dòng里睡觉,不对羔就容易丢羔。有一次陈阵发现丢羔后,找遍羊群周围所有的獭dòng,从几个獭dòng里掏出三只大羔子。

  官布对这群羊很满意,他说:额仑草原水草好啊,母羊的奶水足,都认自个儿的羔子,对一遍羔多省事啊。要是草场坏了,母羊没奶,都不认羔子,就是把全场的劳力全派到羊群去对羔,去唱劝奶歌,一天也对不完一遍羔。一场白毛风过来,几万只羊羔用不了几天就饿死冻死啦,再大的láng灾也不如人灾吓人。额仑的老领导好,明白草原,明白láng,下的工夫不在一群群的羊上,下工夫在草上,在草场上。大事管好了,小羔子不用怎么管也能管好。额仑的羊倌多省心啊,过几天我一个人就能对羔……

  陈阵听出来,不串门的官布却对牧场了如指掌。

  第15章

  成吉思汗极其重视狩猎,他常说,行猎是军队将官的正当职司,从中得到教益和训练是士兵和军人应尽的义务,他们学习如何追赶猎物,如何猎取它,怎样摆开阵势,怎样视人数多寡进行围捕……当他们不打仗时,他们老那么热衷于狩猎,并且鼓励他们的军队从事这一活动。这不单为的是猎取野shòu,也为的是习惯狩猎训练,熟悉弓马和吃苦耐劳。

  ——志费尼《世界征服者史》上册

  温暖湿润的chūn风chuī拂额仑草原,大朵大朵亮得刺目的白云在低空飞掠。单调的草原突然生动起来,变成了一幅忽明忽暗,时huáng时白的流动幻灯巨画。当大片白云遮住阳光的时候,张继原感到寒风chuī透棉袍,异常yīn冷。但白云掠过之后,qiáng烈的阳光又把他置于如同初夏的太阳曝晒之下,脸和手顿时就被晒出了汗,连棉袍的布面都晒出了阳光的气味。当他刚想解开铜扣透透气的时候,又会被一大片白云投下的yīn影完全罩住,使他又回到yīn冷的chūn天。

  冰软了,雪化了,大片大片的huáng草地又露了出来,雪前早发的chūn芽已被雪捂huáng,只在草芽尖上还带点绿色。空气中弥漫着陈草腐草的浓重气味,条条小沟都淌着雪水,从坡顶向草甸望去,无数洼地里都积满了水,千百个大小不一的临时池塘,映着千万朵飘飞的白云,整个额仑草原仿佛都在飞舞。张继原感到自己不是趴在草地上,而是坐在一块巨大的蒙古飞毯上,天上水上的白云飞速向身后掠去。

  张继原和巴图已在这片草坡上十几丛高高的圈草里,潜伏了一个多小时了,他俩一直在等láng。一次马群大事故又加上一次“谎报”苇地军情,使巴图在整个牧场抬不起头来,他把一肚子的火都迁怒到láng身上。张继原也因在围场错失良机,想打条láng来挽回影响。两人歇了几天以后,就背了两支半自动步枪,又回到了大泡子附近的山坡。巴图判定其他láng群是舍不得死马全沉入湖底的,雪化了水涨了,但泡子边缘浅滩的死马,láng还能够得着,láng若再不动手就真没机会了。

  忽明忽暗的山坡水塘继续刺晃他俩的眼睛,两人一边擦泪,一边用望远镜细细搜索对面山坡上每一个可疑的黑点、灰点和huáng点。忽然,巴图低下头小声说:往左边山坡看。张继原轻轻挪动望远镜,屏住了气,但压不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只见从对面山坡后慢慢走来两条大láng,先露出头,再露出脖子和前胸。

  两人紧盯猎物。láng从坡后露出大半个前身便停下脚步,仔细扫视新视野内的一切可疑之物。láng再没有向前走,就在七八丛高高的圈草中卧了下来,隐蔽得毫无破绽,似乎它们也在打猎。两个人与两条láng,都躲在高高的圈草里面,等待着机会。张继原发现草原上的猎人连选择打猎的潜伏点,都是从láng那里学来的。láng似乎不着急,只是在看人还会有什么伎俩,láng有等到天黑再动手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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