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穿好皮袍,急忙出门去看二郎,它正在圈门外吃一只已被剥了羔皮的死羊羔。chūn天隔三岔五总有一些伤病冻饿死的羊羔,是很好的狗食,草原上的狗们只吃剥了皮的死羔,从来不碰活羔。可是陈阵发现二郎一边啃着死羔,一边却忍不住去看圈里活蹦乱跳的活羔。陈阵喊了它一声,它不抬头,趴在地上啃吃,只是轻轻摇了一下尾巴。而huánghuáng和伊勒早就冲过来,把爪子搭在陈阵的肩膀上了。杨克他们已经给二郎的伤口扎上了绷带,但它好像很讨厌绷带,老想把它咬下来,还用自己的舌头添伤口。看它的那个jīng神头,还可以再带它上山。

  喝过早茶,吃过手把肉,陈阵又去请邻居官布替他们放羊。梁建中看陈阵和杨克好像就要掏着láng崽了,他也想过一把掏láng崽的瘾,便也去请管布的儿子替他放一天牛。在额仑草原,掏到一窝láng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一行四人,带了工具武器和一整天的食物还有两条狗,向黑石山方向跑去。这年的chūn季寒流,来势如雪崩,去时如抽丝。四五天过去,阳光还是攻不破厚厚的云层,yīn暗的草原也使牧民的脸上渐渐褪去了紫色,变得红润起来,而雪下的草芽却慢慢变huáng,像被子里捂出来的韭huáng一样,一点叶绿素也没有,连羊都不爱吃。道尔基看了看破絮似的云层,满脸喜色地说:天冻了这老些天,láng肚里没食了。昨儿夜里营盘的狗都叫得厉害,大láng群八成已经过来了。

  四人顺着前一天两人留下的马蹄印急行了两个多小时,来到荆棘丛生的山沟。lángdòng口中间的那把铁锹还戳在那里,dòng口平台上有几个大láng的新鲜爪印,但是dòng口封土和封石一点也没有动,看来母láng到dòng口看到了铁锹就吓跑了。两条狗一到dòng边立即紧张兴奋起来,低头到处闻到处找,二郎更是焦躁,眼里冲满了报复的欲火。陈阵伸长手,指了指附近山坡,喊了两声“啾啾”。两条狗立刻分兵两路,各自嗅着láng足印搜索去了。四人又走到lángdòng的另一个出口,dòng口旁边也有新鲜的láng爪印,堵dòng的土石也是原封不动。道尔基让他们三人再分头去找其他的出口,四人还没转上两圈,就听到北边坡后传来二郎和huánghuáng的吼叫声。四人再也顾不上找dòng,陈阵连忙拔出铁锹,一起朝北坡跑去。

  一过坡顶,四人就看到两条狗在坡下的平地上狂叫,二郎一边叫一边刨土,huánghuáng也撅着屁股帮二郎刨土,刨得碎土四溅。道尔基大叫:找着láng崽了!四人兴奋得不顾乱石绊蹄,从坡顶一路冲到两条狗的跟前。四人滚鞍下马,两条狗见主人来了也不让开身,仍然拼命刨土,二郎还不时把大嘴伸进dòng里,恨不得把里面的东西叼出来。陈阵走到二郎旁边,抱住它的后身把它从dòng口拔出。但是眼前的场景使他差点泄了气:平平的地面上,只有一个直径30厘米左右的小dòng,和他以前见的大lángdòng差得太远了。dòng口也没有平台,只有一长溜碎土,松松散散盖在残雪上,两条狗已经将这堆土踩得稀烂。

  梁建中一看就撇嘴说:这哪是lángdòng啊,顶多是个兔子dòng,要不就是獭子dòng。

  道尔基不慌不忙地说:你看,这个dòng是新dòng,土全是刚挖出来的,准是母láng把小láng搬到这个dòng来了。

  陈阵表示怀疑:láng的新dòng也不会这么小吧,大láng怎么钻得进去?

  道尔基说:这是临时用的dòng,母láng身子细,能钻进去,它先把láng崽放一放,过几天它还会在别的地方,给小láng崽挖一个大dòng的。

  杨克挥着铁锹说:管他是láng还是兔子,今天只要抓着一个活物,咱们就算没白来。你们躲开点,我来挖。

  道尔基马上拦住他说:让我先看看这个dòng有多深,有没有东西。说完就拿起套马杆调了一个头,用杆子的粗头往dòng里慢慢捅,捅进一米多道尔基就乐了,抬头冲陈阵说:嗨,有东西,软软的,你来试试。陈阵接过杆子也慢慢捅,果然手上感到套马杆捅到了软软有弹性的东西。陈阵乐得合不上嘴:有东西,有东西,要是láng崽就好了。杨克和梁建中也接着试,异口同声说里面肯定有活物。但是谁也不敢相信那活物就是小láng崽。

  道尔基把杆子轻轻地捅到头,在dòng口握住了杆子,然后把杆子慢慢抽出来,放在地上,顺着dòng道的方向,量出了准确的位置,然后站起身,用脚尖在量好的地方点了一下,肯定地说:就在这儿挖,小心点儿,别伤了láng崽。

  陈阵抢过杨克手中的铁锹,问:能有多深?

  道尔基用两只手比了一下说:一两尺吧。一窝láng崽的热气能把冻土化软,可别太使劲儿。

  陈阵用铁锹清了清残雪,又把铁锹戳到地上,一脚轻轻踩下,缓缓加力,地面上的土突然哗啦一下塌陷下去。两条狗不约而同冲向塌方口,狂吼猛叫。陈阵感到热血冲头,一阵阵地发懵,他觉得这比一锹挖出一个西汉王墓更让他激动、更有成就感。碎土砂砾中,一窝长着灰色茸毛和黑色láng毫的小láng崽,忽然显露出来。láng崽!láng崽!三个北京知青停了几秒钟以后,都狂喊了起来。陈阵和杨克都傻呆呆地愣在那里,几天几夜的恐惧紧张危险劳累的工程,原以为最后一战定是一场苦战恶战血战,或是一场长时间的疲劳消耗战,可万万没有想到,最后一战竟然是一锹解决战斗。两人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这堆小动物就是小láng崽。那些神出鬼没、jīng通兵法诡道、称霸草原的蒙古láng,竟然让这几个北京学生端了窝,这一结局让他们欣喜若狂。杨克说:我怎么觉着像在做梦,这窝láng崽真让咱们给蒙着了。梁建中坏笑道:没想到你们两个北京瞎猫,居然碰到了蒙古活láng崽。我攒了几天的武艺功夫全白瞎了,今天我本打算大打出手的呢。

  陈阵蹲下身子,把盖在láng崽身的一些土块碎石小心地捡出来,仔细数了数这窝láng崽,一共七只。小láng崽比巴掌稍大一点,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láng崽缩成一团,一动不动。但每只láng崽都睁着眼睛,眼珠上还蒙着一层薄薄的灰膜,蓝汪汪的,充满水分,瞳孔处已见黑色。他在心里默默对láng崽说:我找了你们多久呵,你们终于出现了。

  道尔基说:这窝小láng生出来有二十来天,眼睛快睁开了。

  陈阵问:láng崽是不是睡着了,怎么一动也不动?

  道尔基说:láng这东西从小就鬼jīng鬼jīng的,刚才又是狗叫又是人喊,láng崽早就吓醒了。它们一动不动是在装死,不信你抓一只看看。

  陈阵生平第一次用手抓活láng,有点犹豫,不敢直接抓láng崽的身子,只用姆指和食指小心地捏住一只láng崽的圆直的耳朵,把它从坑里拎出来。小láng崽还是一动不动,四条小腿乖乖地垂着,没有一点张牙舞爪拼命反抗的举动,它一点也不像láng崽倒像是一只死猫崽。小láng崽被拎到三人的面前,陈阵看惯了小狗崽,再这么近地看小láng崽,立即真切地感到了野láng与家狗的区别。小狗崽生下来皮毛就长得整齐光滑,给人的第一印象就非常可爱;而小láng崽则完全不同,它是个野物,虽然贴身长着细密柔软gān松的烟灰色绒毛,但是在绒毛里又稀疏地冒出一些又长又硬又黑的láng毫,绒短毫长,参差不齐,一身野气,像一个大毛栗子,拿着也扎手。láng崽的脑袋又黑又亮,像是被沥青浇过一样。它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可是它的细细的láng牙却已长出,龇出唇外,露出凶相。从土里挖出来的láng崽,全身上下散发着土腥味和láng臊气,与gān净可爱的小狗崽简直无法相比。但在陈阵看来,它却是蒙古草原上最高贵最珍稀最美丽的小生命。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2/16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