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41)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嘎斯迈递给陈阵一碗羊肉面片,还特别把一小罐腌野韭菜花放到他面前。她跪在炉子旁,又给老人添了一碗面片,她对陈阵说:你阿爸的话现在不大有人听了,让别人不打láng,可他自个儿也不少打láng,谁还信你阿爸的话?

  老人无奈地苦笑着,接过儿媳的话问陈阵:那你信不信阿爸的话?

  陈阵说:我信,我真的信。没有láng,草原容易被破坏。在东南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国家,叫澳大利亚。那儿有很大的草原,那儿原来没有láng也没有兔子,后来有人把兔子带到这个国家,一些兔子逃到草原,因为没有草原láng,兔子越生越多,把草原挖得坑坑往洼洼到处都是dòng,还把牧草吃掉一大半,给澳大利亚的牧业造成巨大损失。澳大利亚政府急得什么法子都用上了,都不管用。后来又做了大批铁丝格子网,铺在草原上,草能长出来,可兔子就钻不出来了。他们想把兔子全饿死在地底下。但是,这个法子还是失败了,草原太大,政府拿不出那么多的铁丝来。我原来以为内蒙草原草这么好,兔子一定很多,可是到了额仑以后才发现这儿的兔子不太多,我想这肯定是láng的功劳。我放羊的时候,好多次见到láng抓兔子。两条láng抓兔子更是一抓一个准。

  老人听得很入迷,他目光渐渐柔和,不停地念叨:澳大亚利,澳大亚利,澳大利亚。然后说:明天,你把地图给我带来,我要看看澳大利亚。往后谁要是再说把láng杀光,我就跟他说说澳大利亚。兔子毁起草场可不得了,兔子一年可以下好几窝兔崽,一窝兔崽比一窝láng崽还多呐。到冬天,旱獭和老鼠都封dòng不出来了。可兔子还出来找食吃,兔子是láng的过冬粮,láng吃兔子就能少吃不少羊。可就是这么杀,兔子还是杀不完。要是没有láng,人在草原上走三步就得踩上一个兔子dòng了。

  陈阵赶紧说:我明天就给您送地图。我有很大的世界地图,让您看个够。

  好啦,你累了几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老人看陈阵还不想走,又说:你是不是想问你老阿爸怎么把那窝láng崽掏出来?

  陈阵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说:这是我第一次掏láng崽,阿爸,您怎么也得让我成功一次。

  老人说:教你可以,可往后不要多掏了。

  那一定。陈阵又做了一次保证。

  老人喝了一口奶茶,诡秘地一笑:你要是不问你阿爸,你就别想再抓到那窝小láng崽了。我看,你最好饶了那条母láng吧,做事别做绝。

  陈阵着急地追问:我怎么就抓不到小láng崽了呢?

  老人收了笑容说:那个lángdòng让你们炸了,这个lángdòng又让你们钻过,dòng里有了人味,dòng口还让你们给堵了。母láng今晚准保搬家,它会刨开别的dòng口钻进去,把小láng崽叼出dòng,再到别处挖一个临时的dòng,把láng崽藏起来。过几天它还会搬家,一直搬到人再找不到的地方。

  陈阵的心狂跳起来,他忙问:这个临时的dòng好找吗?

  老人说:人找不着,狗能找着。你的huáng狗,还有两条黑狗都成。看来,你真是铁了心要跟这条母lánggān到底了?

  陈阵说:阿爸,要不明天还是您老带我们去吧,杨克说他已经让láng给骗怕了。

  老人笑道:我明儿还要去北边遛套。昨儿夜里咱们下的夹子夹了一条大láng,我没动它。北边的láng群饿了,又回来了。明儿我没准要把夹子都起了。这两天你要睡足觉,准备打围。这事儿最好等打过围再说吧。

  陈阵一时急得脸都白了。老人看看陈阵,口气松了下来:要不,你们俩明儿先去看看,lángdòng味重,带着狗多转几圈,准能找着。新dòng都不深,要是母láng把láng崽叼进另外一个大lángdòng,那就不好挖了。掏láng崽还得靠运气。要是掏不着我再去。我去了,才敢让巴雅钻lángdòng。

  小巴雅尔十分老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个dòng卡子,我准能钻过去。钻lángdòng非得快才成,要不就憋死啦。今天你要是带我去,我准能把láng崽全掏出来。

  回到蒙古包,杨克还在等他。陈阵将毕利格的判断和主意给他讲了两遍,杨克仍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样子。

  半夜,陈阵被一阵凶猛的狗叫声惊醒,竟然是二郎回来了,看来它没被láng群围住。陈阵听到它仍在包外健步奔跑,忙着看家护圈,真想起来去给它喂食和包扎伤口,但是他已经困得翻不了身。二郎叫声一停,他又睡死过去。

  早上陈阵醒来时,发现杨克、梁建中正和道尔基在炉旁喝茶吃肉,商量掏láng崽的事。道尔基是三组的牛倌,二十四五岁,jīng明老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放牧,还兼着队会计,是牧业队出了名的猎手。他的父亲来自靠近东北的半农半牧区,在牧场组建不久带全家迁来落户,是大队里少数几家东北蒙族外来户中的一家。在额仑草原,东北蒙族和本地蒙族的风俗习惯有很大的差异,很少相互通婚。半农区的东北蒙族都会讲一口流利的东北口音的汉话,他们是北京学生最早的蒙语翻译和老师。但毕利格等老牧民几乎不与他们来往,知青也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矛盾。杨克一大早就把道尔基请来,肯定是担心再次上当或遇险,就让道尔基来当顾问兼保镖。道尔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猎手,他能来,掏到láng崽就多了几分把握。

  陈阵急忙起身穿衣招呼道尔基。他冲陈阵笑了笑说:你小子敢钻进lángdòng去掏láng?你往后可得留神了,母láng闻出了你的味,你走到哪儿,母láng就会跟到哪儿。

  陈阵吓了一跳,绒衣都穿乱了套,忙说:那咱们真得把那条母láng杀了,要不我还活不活了?

  道尔基大笑道:我吓唬你呢!láng怕人,它就是闻出了你的味也不敢碰你。要是láng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早就让láng吃了。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也钻过lángdòng,掏着过láng崽,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陈阵松了一口气,问道:你可是咱们大队的打láng模范,你这些年一共打死多少条láng?

  不算láng崽,一共有六七十条吧。要算小láng崽,还得加上七八窝。

  七八窝至少也得有五六十只吧?那你打死的láng快有一百二三十条了,láng没有报复过你?

  怎么没报复?十年了,我家的狗让láng咬死七八条,羊就更多,数不清了。

  你打死这么多láng,要是把láng打光了,那人死了怎么办?

  我们伊盟来的蒙族,跟你们汉人差不多,人死了不喂láng,打口棺材土葬。这儿的蒙族太落后。

  人死了喂láng,是这儿的风俗,在西藏,人死了还喂鹰呢。要是你把这儿的láng打光了,这儿的人不恨你吗?

  额仑的láng太多了,哪能打得完?政府都号召牧民打láng,说打一条láng保百只羊,掏十窝láng崽保十群羊。我打的láng还不算多。白音高毕公社有个打láng英雄,他前年一个chūn天就掏了五窝láng崽,跟我十年掏的差不离。白音高毕的外来户多,东北蒙族多,打láng的人也多,所以他们那儿的láng就少。

  陈阵问:他们那儿的牧业生产搞得怎么样?

  道尔基回答说:不咋样,比咱们牧场差远了。他们那儿的草场不好,兔子和老鼠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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