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33)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小láng又惊又怒,拼命挣扎,四爪乱抓,扒住地猛地一翻身,急忙爬起来,跑了几步,迅速做好了四爪撑地的抵抗动作。牛车上了车道,加快了速度。小láng梗着脖子,踉踉跄跄地撑了十几米,又被牛车拽翻。绳子像拖死狗一样地拖着小láng,草根茬刮下一层láng毛。当小láng被拖倒在地,它的后脖子就使不上劲,而吃劲的地方却是致命的咽喉。皮项圈越勒越紧,勒得它伸长了舌头,翻着白眼。小láng张大嘴,拼命喘气挣扎,四爪乱蹬,陈阵吓得几乎就要喊停车了。就在这时,小láng忽然发狂地拱动身体,连蹬带踹,后腿终于踹着了路埂,又奇迹般地向前一窜,一轱辘翻过身爬了起来。小láng生怕铁链拉直,又向前快跑了几步。陈阵发现这次小láng比上次多跑了两步,它明显是为了多抢出点时间,以便再做更有效的抵抗动作。小láng抢在铁链拽直以前,极力把身体大幅度地后仰,身体的重心比前一次更加靠后半尺。铁链一拉直,小láng居然没被拽倒,它犟犟地梗着脖子,死死地撑地,四只láng爪像搂草机一般搂起路梗上的一堆秋草。草越积越多,成了滑行障碍,呼地一下,小láng又被牛车拽了一个大跟头。急忙跑了两步,再撑地。

  小母狗侧头同情地看看小láng,发出哼哼的声音,还向它伸了一下爪子,那意思像是说,快像我这样走,要不然会被拖死的。可是小láng对小母狗连理也不理,根本不屑与狗为伍,继续用自己的方式顽抗。拽倒了,拱动身体踹蹬路埂,挣扎着爬起来,冲前几步,摆好姿势,梗着脖子,被绷直的绞索勒紧;然后再一次被拽倒,再拼命翻过身……陈阵发现,小láng不是不会跟着牛车跑和走,不是学不会小狗的跟车步伐,但是,它宁可忍受与死亡绞索搏斗的疼痛,就是不肯像狗那样被牵着走。被牵与拒牵——绝对是láng与狗、láng与狮虎熊象、láng与大部分人的根本界限。草原上没有一条láng会越出这道界限,向人投降。拒绝服从,拒绝被牵,是作为一条真正的蒙古草原láng做láng的绝对准则,即便是这条从未受过láng群教导的小láng也是如此。

  小láng仍在死抗,坚硬的沙路像粗砂纸,磨着小láng爪,鲜血淋漓。陈阵胸口一阵猛烈地心绞痛。草原láng,万年来倔qiáng草原民族的jīng神图腾,它具有太多让人感到羞愧和敬仰的jīng神力量。没有多少人能够像草原láng那样不屈不挠地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抗击几乎不可抗拒的外来力量。

  陈阵由此觉得自己对草原láng的认识还是太肤浅了。很长时间来,他一直认为láng以食为天、láng以杀为天。显然都不是,那种认识是以人之心,度láng之腹。草原láng无论食与杀,都不是目的,而是为了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自由、独立和尊严。神圣得使一切真正崇拜它的牧人,都心甘情愿地被送入神秘的天葬场,期盼自己的灵魂也能像草原láng的灵魂那样自由飞翔……

  倔qiáng的小láng被拖了四五里,它后脖子的毛已被磨掉一半,肉皮渗出了血,四个爪子上厚韧的爪掌,被车道坚硬的沙地磨出了血肉。当小láng再一次被牛车拽倒之后,耗尽了体力的小láng翻不过身来了,像围场上被快马和套马杆拖着走的垂死的láng,挣扎不动,只能大口喘气。继而,一大片红雾血珠突然从小láng的口中喷出,小láng终于被项圈勒破了喉咙。陈阵吓得大喊停车,迅速跳下马,抱着全身痉挛的小láng向前走了一米多,松了铁链。小láng拼命喘息补气,大口的láng血喷在陈阵的手掌上,他的手臂上也印上了小láng后脖子洇出的血。小láng气息奄奄,嘴里不停地喷血,疼得它用血爪挠陈阵的手,但láng爪甲早已磨秃,爪掌也已成为血嫩嫩的新肉掌。陈阵鼻子一酸,泪水扑扑地滴在láng血里。

  张继原跑来,一见几处出血的小láng,惊得瞪大了眼。他围着小láng转了几圈,急得手足无措,说:这家伙怎么这么倔啊?这不是找死嘛,这可怎么办呢?

  陈阵紧紧抱着小láng,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小láng疼痛的颤抖使他的心更加疼痛和颤栗。

  张继原擦了擦满头的汗,又想了想说:才半岁大,拖都拖不走,就算把它弄到了秋草场,往后就该一个月搬一次家了,它要是完全长成大láng,咱们怎么搬动它?我看……我看……咱们还不如就在这儿……把它放了算了,让它自谋出路吧……

  陈阵铁青着脸冲着他大声吼道:小láng不是你亲手养大的,你不懂!自谋生路?这不是让它去送死吗!我一定要养小láng!我非得把它养成一条大láng!让它活下去!说完,陈阵心一横,呼地跳起来,大步跑到装杂物和gān牛粪的牛车旁,气呼呼地解开了牛头绳,把牛车牵到车队后面,一狠心,解开拴车绳,猛地掀掉柳条车筐,把大半车gān牛粪呼地全部卸到了车道旁边。他已铁定主意,要把牛车上腾空的粪筐改造成一个囚车厢,一个临时囚笼,qiáng行搬运小láng。

  张继原没拦住,气得大叫:你疯啦!长途搬家,一路上吃饭烧茶全靠这半车gān粪。要是半道下雨,咱们四个连饭也吃不上了。就是到了新地方,还得靠这些gān粪坚持几天呢。你,你你竟然敢卸粪运láng,非被牧民骂死不可!高建中非跟你急了不行!

  陈阵迅速地卸车装车,咬着牙狠狠说道:到今天过夜的地方,我去跟嘎斯迈借牛粪,一到新营盘我马上就去捡粪,耽误不了你们喝茶吃饭!

  小láng刚刚从死亡的边缘缓过来,不顾四爪的疼痛,顽qiáng地站在沙地上,四条腿疼得不停地发抖,口中仍然滴着血,却又梗起脖子,继续作着撑地的姿势,提防牛车突然启动。它瞪大了láng眼,摆出一副战斗到死的架势,哪怕被牛车磨秃了四爪四腿,磨出骨茬,也在所不惜。陈阵心头发酸,他跪下身,一把搂过小láng,把它平平地放倒在地,他再也舍不得让小láng四爪着地了。然后急忙打开柜子车,取出云南白药,给小láng的四爪和后脖颈上药。小láng口中还在滴血,他又拿出两块纺锤形的光滑的熟犍子肉,在肉表面涂抹了一层白药。一递给小láng,它就囫囵吞了下去。陈阵但愿白药能止住小láng咽喉伤口上的血。

  陈阵把粪筐车重新拴紧,码好杂物,又用旧案板旧木板,隔出大半个车位的囚笼,再垫了一张生羊皮,还拿出了半张大毡子做筐盖,一切就绪,估计囚笼勉qiáng可装下小láng。可怎样把小láng装进筐里去呢?陈阵又犯难了。小láng已经领教了牛车的厉害,它再也不敢靠近牛车,一直绷紧铁链离牛车远远的。陈阵从牛车上解下铁链,挽起袖子抱住小láng,准备把小láng抱进囚笼里。可是,刚向牛车走了一步,小láng就发疯咆哮挣扎,陈阵想猛跑几步,将小láng扔进车筐里,但是,未等他跑近车筐,小láng张开láng嘴,猛地低头朝陈阵的手臂狠狠地就是一口,咬住就不撒口。陈阵哎约大叫了一声,吓出一身冷汗。小láng直到落到地上才松了口,陈阵疼得连连甩胳膊。他低头看伤,手臂上没有出血,可是留下了四个紫血疱,像是摔倒在足球场上,被一只足球钉鞋狠狠地踩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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