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32)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听不下去了。他推开门走向láng圈,轻轻叫着小láng小láng。一整天没见,小láng也想他了,小láng早已亲亲热热地站在láng圈最边缘,翘着尾巴盼着他进láng圈。陈阵蹲下身,紧紧抱着小láng,把脸贴在小láng的脑袋上,久久不愿松开。草原秋夜,霜月凄冷,空旷的新草场,草原láng颤抖悠长的哭嗥声已十分遥远……陈阵倒是不用再担心母láng们来拼抢小láng了,然而,此刻他却特别盼望母láng们能把小láng领走,再带到边境北边去……

  有脚步声在陈阵的身后停住,传来杨克的声音:听兰木扎布说,他看见白láng王带着一群láng冲过边防公路了,团部的那辆小“嘎斯”没追上。我想,白láng王是不会再回到额仑草原来了。

  陈阵一夜辗转无眠。

  第33章

  对基督教世界来说,从13世纪初到15世纪末的三个世纪是一个衰退时期。这几个世纪是蒙古诸族的时代。从中亚来的游牧生活支配着当时已知的世界。在这时期的顶峰,统治着中国、印度、波斯、埃及、北非、巴尔gān半岛、匈牙利和俄罗斯的是蒙古人或同种的突厥族源的土耳其人和他们的传统。

  ——(英)赫·乔·韦尔斯《世界史纲》

  熊可牵,虎可牵,狮可牵,大象也可牵。蒙古草原láng,不可牵。

  小láng宁可被勒死,也不肯被搬家的牛车牵上路。

  全大队的牛群羊群,天刚亮就已提前出发,浩浩dàngdàng的搬家车队也已经翻过西边的山梁,分组迁往大队的秋季草场。可是二组的知青包六辆重载的牛车还没有启动,毕利格老人和嘎斯迈已经派人来催了两次。

  张继原这几天专门回来帮着搬家。然而,面对死犟bào烈的小láng,陈阵与张继原一筹莫展。陈阵没有想到,养láng近半年了,一次次大风大làng都侥幸闯了过来,最后竟会卡在小láng的搬家上。

  从chūn季草场搬过来的时候,小láng还是个刚刚断奶的小崽子,只有一尺多长,搬家时候,把它放在装gān牛粪的木头箱子里就带过来了。经过小半个chūn季和整整一个夏季的猛吃海塞,到秋初,小láng已长成了一条体型中等的大láng。家里没有可以装下它的铁箱和铁笼,即便能装下它,陈阵也绝无办法把它弄进去。而且,他也没有空余的车位来运小láng,知青的牛车本来就不够用,他和杨克的几大箱书又额外占了大半车。六辆牛车全部严重超载,长途迁场弄不好就会翻车,或者坏车抛锚。草原迁场的日子取决于天气,为了避开下雨,全大队的搬家突然提前,陈阵一时手足无措。

  张继原急得一头汗,嚷嚷道:你早gān什么来了?早就应该训练牵着小láng走。

  陈阵没好气儿地说:我怎么没训?小时候它分量轻,还能拽得动它,可到了后来,谁还能拽得动?一个夏天,从来都是它拽我走,从来就不让我牵,拽狠了,它就咬人。láng不是狗,你打死它,它也不听你的。láng不是老虎狮子,你见过大马戏团有láng表演吗?再厉害的驯shòu员也驯不服láng,你就是把苏联驯虎女郎请来也没用。你见láng见得比我多,难道你还不知道láng?

  张继原咬咬牙说:我再牵它一次试试,再不行我就玩儿狠的了!他拿了一根马棒,走到小láng跟前,从陈阵手里接过铁环,开始拽láng。小láng立即冲着他龇牙咧嘴,凶狠咆哮,身子的重心后移,四爪朝前撑地,梗着脖子,láng劲十足,寸步不让。张继原像拔河一样,使足了全身力气,也拽不动láng。他顾不了许多,又转过身,把铁链扛在肩膀上像长江纤夫那样伏下身拼命拉。这回小láng被拉动了,四只撑地的爪子扒出了两道沙槽,推出了两小堆土。小láng被拉得急了眼,突然重心前移准备扑咬。它刚一松劲,张继原一头栽到地上,扑了一头一脸的土,也把小láng拽得一溜滚,人与láng缠在一起,láng口离张继原的咽喉只有半尺。陈阵吓得冲上去搂住小láng,用胳膊紧紧夹住它的脖子。小láng被夹在陈阵的胳肢窝里还朝张继原张牙舞爪,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咬他一口。

  两人脸色发白发黑,大口喘气。张继原说:这下可真麻烦了,这次搬家要走两三天呢。要是一天的路程,咱们还可以把小láng先放在这里,第二天再赶辆空车回来想办法。可是两三天的路程,来回就得四五天。羊毛库房的管理员和那帮民工还没搬走呢,一条láng单独拴在这里,不被他们弄死,也得被团部的打láng队打死。我看,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把小láng弄走,对了,要不就用牛车来拽吧。

  陈阵说:牛车?我前几天就试过了,没用,还差点没把它勒死。我可知道了什么叫桀骜不驯,什么叫宁死不屈。láng就是被勒死也不肯就范,我算是没辙了。

  张继原说:那我也得亲眼看看。你再牵一条小母狗在旁边,给它作个示范吧?

  陈阵摇头:我也试过了,没用。

  张继原不信:那就再试一次。说完就牵过来一辆满载重物的牛车,将一根绳子拴在小母狗的脖子上,然后又把绳子的另一端拴在牛车尾部的横木上。张继原牵着牛车围着小láng转,小母狗松着皮绳乖乖地跟着牛车后面走。张继原一边走,一边轻声细语地哄着小láng说:咱们要到好地方去了,就这样,跟着牛车走,学学看,很简单很容易的,你比狗聪明多了,怎么连走路都学不会啊,来来来,好好看看……

  小láng很不理解地看着小母狗,昂着头,一副不屑的样子。陈阵连哄带骗,拽着小láng跟着小母狗走。小láng勉qiáng走了几步,实际上仍然是小láng拽着陈阵在走。它之所以跟着小母狗走,只是因为它喜欢小母狗,并没有真想走的意思。又走了一圈,陈阵就把铁链套扣在牛车横木上,希望小láng能跟着牛车开路。铁链一跟牛车相连,小láng马上就开始狠命拽链子,比平时拽木桩还用力,把沉重的牛车拽得咣咣响。

  陈阵望着面前空旷的草场,已经没有一个蒙古包、没有一只羊了,急得嘴角起泡。再不上路,到天黑也赶不到临时驻地,那么多岔道,那么多小组,万一走迷了路,杨克的羊群,高建中的牛群怎么扎营?他们俩上哪儿去喝茶吃饭?更危险的是,到晚上人都累了,下夜没有狗怎么办?如果羊群出了事,最后查原因查到养láng误了事,陈阵又该挨批,小láng又该面临挨枪子的危险。

  陈阵急得发了狠心,说:如果放掉它,它是死;拖它走,它也是死,就让它死里求生吧。走!就拖着它走!你去赶车,把你的马给我骑,我押车,照看小láng。

  张继原长叹一口气说:看来游牧条件下真养不成láng啊。

  陈阵将拴着小母狗和小láng的牛车,调到车队的最后。他把最后一头牛的牛头绳,拴在第五辆牛车的后横木上,然后大喊一声:出发!

  张继原不敢坐在头车上赶车,他牵着头牛慢慢走。牛车一辆跟着一辆启动了,当最后一辆车动起来的时候,小母狗马上跟着动,可是小láng一直等到近三米长的铁链快拽直了还不动。这次搬家的六条大犍牛,都是高建中挑选出来的最壮最快的牛,为了搬家,还按照草原规矩把牛少吃多喝地拴了三天,吊空了庞大的肚皮,此时正是犍牛憋足劲拉车的好时候。六头牛大步流星地走起来,láng哪里犟得过牛,小láng连撑地的准备动作还没有做好,就一下子被牛车呼地拽了一个大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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