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牧草矮下去一大半,视线宽广,车速加快。包顺贵突然发现土路上有几段新鲜láng粪,she手又兴奋紧张起来,陈阵立刻也揪起心。此地已经离开枪响的地方六七十里,如果这里有láng,不会防备从没人的北面开来两辆几乎悄无声息的汽车。

  吉普刚翻过一个缓坡,突然,车上的三个人都轻轻叫了起来:láng!láng!陈阵揉了揉眼睛,只见车头侧前方300多米的地方窜起一条巨láng,个头大得像只金钱豹。在额仑草原,巨láng仗着个大力猛速度快,常常脱离láng群单打独斗,看似独往独来吃独食,实际上它是作为láng群的特种兵,为家族寻找大机会。

  巨láng好像刚睡了一小觉,一听到车声显然吃惊不小,拼命往山沟草密的地方冲去。老刘一踩油门,激动得大呼小叫:这么近,你还逃得掉啊!吉普嗖地截断了大láng的逃路,láng急忙转身往前面坡顶狂奔,几乎跑出了huáng羊的速度,但立即被巴参谋的车紧紧咬住。两辆吉普呈夹击态势,向láng猛冲。大láng已跑出全速,可吉普车的油门还没有踩到底。

  两位特等she手竟互相谦让起来。徐参谋大声说:你的位置好,你打吧!巴参谋说:你的枪法更准,还是你打。

  包顺贵挥手高声叫道:别开枪!谁也别打!今儿咱们弄一张没有枪眼的大láng皮。我要活剥láng皮,活皮的皮板好,毛鲜毛亮,那种皮子最值钱!

  太对了!两位she手和两位司机几乎同声高叫。老刘还向包顺贵伸出大拇指说:看我的,我保证把láng追趴蛋!小王说:我一定把láng追得吐血!

  矮草缓坡丘陵是吉普的用武之地,又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两车夹一láng,巨láng绝无逃脱的可能。láng已跑得口吐白沫,紧张危险的吉普打láng战,忽然变成了轻松的娱乐游戏。陈阵到草原以后,从来没有想过,人对láng居然可以具有如此悬殊的优势。称霸草原万年的蒙古草原láng,此时变得比野兔还可怜。陈阵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落后便挨打,先进便打人”那句话,腾格里的大自然,莫非真是如此无情?

  吉普车在两位驾技高超的司机控制下,不紧不慢地赶着大láng跑,láng快车就快,láng慢车就慢,并用刺耳的喇叭声bīláng加速,车与láng总是保持五六十米的距离。巨láng速度虽快,但是体大消耗也大,追出20多里地,láng已跑得大口吐气,大喷白沫,嘴巴张大到了极限,仍然喘不过气来。陈阵从来没有这么长久地跟在láng的身后,在汽车上看láng奔跑。草原láng也从来没被追敌追到没有一丝喘息机会的地步。陈阵有一刻闭上了眼不忍看,却又忍不住睁眼去看。他多么希望大láng跑得快些再快些,或能钻天入地,就像传说中的那条飞láng,能从草地上腾空而起,破云而去;或者钻进他掏挖过的那种深lángdòng。然而巨láng既飞不上天,又找不到dòng。草原上láng的神话在先进的科技装备面前统统飞不起来了。但是眼前的巨láng仍然在拼死拼命地跑,拼尽láng的所有意志和顽qiáng地狂奔。好像只要追敌没有追上它,它就会一直这样跑下去。陈阵真希望车前突然出现大坑、大沟、大牛骨,即便自己被甩下车,他也认了……

  两辆车上的猎手都为碰上如此高大威猛漂亮的巨láng而激动,比灌足了酒还要红光满面。包顺贵大叫:这条láng比咱们打的哪条láng都大,一张皮子就能做条láng皮褥子,连拼接都不用。

  徐参谋说:这张皮子就别卖了,送给兵团首长吧。

  巴参谋说:对!就送给兵团首长,也好让他们知道这儿的láng有多大,láng灾有多厉害。

  老刘拍着方向盘说:内蒙大草原富得流油,一年下来,咱们可就能安个比城里还漂亮的富家了。

  那一刻陈阵的拳头攥出了汗,他真想从后脑勺上给那个姓刘的一家伙。可是陈阵眼前忽然闪过了家里的小láng,心里掠过一阵亲情软意,就像家里有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等着他回去喂养。他的胳膊无力地耷拉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子和脑子都木了。

  两辆吉普终于把láng赶到了一面长长的大平坡上。这里没有山沟,没有山顶,没有坑洼,没有一切láng可利用的地形地貌。两辆吉普同时按喇叭,惊天动地,刺耳欲聋。巨láng跑得四肢痉挛,灵魂出窍。可怜的巨láng终于跑不快了,速度明显下降,跑得连白沫也吐不出来。两位司机无论怎样按喇叭,也吓不出láng的速度来了。

  包顺贵抓过徐参谋的枪,对准láng身的上方半尺,啪啪开了两枪,子弹几乎燎着láng毛。这种láng最畏惧的声音,把巨láng骨髓里的最后一点气力吓了出来。巨láng狂冲了半里路,跑得几乎喘破了肺泡。它突然停下,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扭转身蹲坐下来,摆出最后一个姿态。

  两辆吉普刹在离巨láng三四米的地方。包顺贵抓着枪跳下车,站了几秒钟,见láng不动,便大着胆子,上了刺刀,端起枪慢慢朝láng走去。巨láng全身痉挛,目光散乱,瞳孔放大。包顺贵走近láng,láng竟然不动。他用枪口刺刀捅了捅láng嘴,láng还是不动。包顺贵大笑说:咱们已经把这条láng追傻了。说完伸出手掌,像摸狗一样地摸了摸巨láng的脑袋。这可能是千万年来蒙古草原上第一个在野外敢摸蹲坐姿态的活láng脑袋的人。巨láng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当包顺贵再去摸láng耳朵的时候,巨láng像一尊千年石shòu轰然倒地……

  陈阵如同罪人一样地回到家。他简直不敢跨进草原上的蒙古包。他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进了自己的家门。

  张继原正在跟杨克和高建中讲全师灭láng大会战,张继原越说越生气:现在全师上下,打láng剥皮都红了眼。卡车小车、she手民兵一起上,汽油子弹充足供应。连各团的医生都上了阵,他们从北京弄到无色无味的剧毒药,用针管注she进死羊的骨髓里,再扔到野地,毒死了不知多少láng。更厉害的是跟着兵团进来的民工修路队,十八般武器全都上了阵,还发明了炸láng术,把炸山取石的雷管塞到羊棒骨的骨管里,再糊上羊油,放到láng群出没的地方,láng只要一咬骨头,就被炸飞半个脑袋。民工们到处布撒羊骨炸弹,还把牧民的狗炸死不少。草原láng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到处都在唱:祖祖孙孙打下去,打不尽豺láng决不下战场。听说,牧民已经到军区去告状了……

  高建中说:咱们队的民工这几天也来了劲,一下子打了五六条大láng。这批从牧民变成农民的人,打láng技术更高。我花了两瓶白酒的代价才弄清楚他们是怎么打着láng的。他们也是用láng夹子打,可就是比这儿的牧民狡猾多了。这儿的猎手总是在死羊旁边下夹子,时间长了,láng也摸到规律了,它们一见野地里的死羊,就特别警惕,不敢轻易去碰,往往要等鼻子最灵的头láng闻出夹子,把夹子刨出来,才下嘴吃羊。这帮民工就不用这种办法,他们专在láng多的地方下夹子,旁边既没有什么死羊,也没有骨头,地上平平的。你们猜他们用什么做诱饵?打死你,你也猜不出来……他们把马粪泡在化开的羊油里,再捞出来晾gān,然后把羊油味十足的马粪搓碎,撒到下好láng夹子的地方,一撒好几溜,每一溜都连到下夹子的地方,这就是诱饵。当láng路过这地方的时候,会闻见羊油味儿,因为没有死羊也没有肉骨头,láng就容易放松警惕,东闻闻,西闻闻。闻来闻去就被夹子夹住了。你们说这招毒不毒?偷jī连把米都不用出。老王头说,他们就是用这种法子,把老家的láng害给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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