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_梁晓声【完结】(14)

2019-03-10  作者|标签:梁晓声

  之词的男人jiāo谈了几句毫无意义的话,还喝了他半碗白酒,她似乎也就得到了一

  些满足。同时又觉得渴望获得的半点也没有获得。

  她的头开始有些晕了。

  她想,她应该走了。

  她的双脚却还将她钉在那里。

  你究竟需要什么? ——她在心里问自己。已经开始朦胧的意识对这个问号很

  漠然。

  营长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瞧着她。

  她又说:“我走了……”

  营长又说:“那你就走吧……”

  “你试试毛衣吧,如果不合身,我拿回去拆了重织。”

  “不试也罢。哪会不合身呢! ”

  “你还是试试。”

  “那……我就试试……”

  营长一抖肩膀,将棉袄抖在炕上,拿起毛衣往身上比量。

  她不想立刻回到她那很冷也很静的宿舍。

  她说:“你得穿上试试呀,这我怎么看得出来合身不合身……”

  营长听了她的话,就脱下了套头的破旧绒衣。

  像北大荒的不少男人一样,营长也没穿衬衣,他们认为光着身子穿绒衣更暖

  和。

  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在昏暗的烛光的照耀下,他宽厚的脊背闪着皮肤的光泽。他那两条粗壮的胳

  膊,他那仿佛能挑起千斤重担的肌肉发达的双肩,他那像穿了救生衣般高高隆起

  的胸脯,竞使她无比震惊!

  她第一次看见这个自己平素非常熟悉的魁梧男人赤luǒ着上身。

  而且她离他这样近!

  那种震惊是qiáng大的,使她心理上一时间还来不及产生任何变化,甚至连一个

  女性的微妙的羞赧也来不及产生。

  她呆呆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用石头凿的人。

  营长拿起衣服刚要往头上套,不知为什么,转脸看了她一眼。

  5

  在这一时刻,在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碰的瞬间,她的心才突然怦怦激跳起

  来,她感到脸像被火烤一样灼热。

  她下意识地低了头,但随即又抬起了头。这是一种奇特的心理。

  她从营长那炯炯的目光中,感到自己是一个女人。

  这种她几乎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意识,彻底击败了她一向很冷静很善于自持的

  理智。

  她内心里骤然生起一种qiáng烈而又迷乱的渴望!

  她对它不知所措,也似乎期待它已久。

  这震惊,这渴望,被动地期待进一步发生什么事并可怜地害怕果真发生什么

  事的恐惧,如几股飓风在她心房里喧嚣冲腾。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一场灵魂深处的大骚乱,这崭新的奇异的体验使她的灵

  魂此时此刻变成了一匹脱缰的烈马。她的灵魂于是获得了一种无羁的快感和一种

  颤栗的兴奋。

  她觉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最细小的神经都完全失控了。

  期待和恐惧双重的本能逆向挣扎,撕裂着她的灵魂,像狮爪撕裂一只小兔。

  她偏不垂下她的头。

  她咄咄地迎视他的目光。

  她固执地勇敢地骄傲地快活地对自己挑战!

  她的理智卑下地绝望地对她喊叫:你怎么能这样!

  而她的灵魂激动地大声回答: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她觉得她身在大裂谷的无底的断堑,疾速地坠落着。

  她觉得她就要晕倒了。

  那小小的一截蜡烛,跃起最后一朵光亮,终于不甘地熄灭了。

  “蜡……”究竟说出口了这个字,还是仅仅想到了这个字,她自己也不知。

  两条粗壮的男人的胳膊,猝地将她紧紧搂抱住了。

  没有反抗。没有趋就。没有激情。没有柔情。恐惧也消失了。

  情感,jīng神,心理,三个世界一大片空白!

  沉入她心底的两种本能不再互相挣扎,疲竭地喘息着。

  不,那是他的喘息。粗重,短促,急迫,散发着酒气。

  她苏软得连微微睁开一下眼睛的气力也没有了。她仿佛觉得自己已变成了胶

  状的什么半死不活的东西,粘在他身上,又在往下流。她仿佛觉得自己被一只章

  鱼的吸盘牢牢吸住,也被它的八条触臂整个抱拢。

  可以认为那一时刻她是死了。死在现实中,活在另一个涅槃的境界。两处都

  是黑暗的地方。

  持续的鼓声引导她迷醉的灵魂走向某一不可知的归宿。

  不是鼓声。

  是男人的冲动的狂野的心跳!

  一只大手,迫不及待地从衬衣底下探入她怀中。

  rǔ罩带被扯断了。

  结满厚茧的大手,肆意揉搓着她的rǔ房。那是此前任何一个异性都没有轻触

  过一下的。

  她呻吟起来。

  她那瘫软的身体像受到惊扰的海星,本能地收缩着。

  灵魂却不知道该逃向哪里。

  她张开着嘴,才感觉到能够呼吸到空气,而另一张嘴立刻堵住了她的嘴。那

  张嘴贪婪地拼命地裹吮着,像要通过她的口,将她的心裹吮出来,囫囵吞下。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似一小片棉絮那么轻,被qiáng壮的手臂抱起来,无声无息地

  放在炕上。

  她仿佛被颓倒在土墙掩埋住了……

  那只饥渴的大手,如动物似的,莽莽匆匆地向下抚摸……

  突然他抖了一下,一跃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听到一串雷声。

  理智渐渐归复到她身上的最初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迅速地跃开。

  不是雷声。

  是啪啪地拍门声。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惊得呆住了!

  对她来说,那一片刻,是黑暗之中最最可怕的片刻。世界末日呈现眼前她也

  不过恐惧如此!

  “营长! 营长! ……”

  外面是文书小周焦急的声音。

  她和他都屏住了呼吸。

  她连抻一下衣服都不敢。

  门,并没有插。

  “营……”

  门突然被拉开了。

  文书闯进了屋里。

  “营长……”

  小周蓦然缄口,僵立在她和他面前。

  也许是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也许是极短暂的片刻死寂。

  小周一扭身跑了出去,将一句话留给她和他:“管理员的爱人难产,得赶快

  派车送团部!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营长家的。

  她来时留下的足迹已被新雪覆盖得看不出了。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回到宿舍门前的。

  更新的雪来不及覆盖归返的足迹。

  雪厚了。

  那一行足迹深深的。

  她真希望她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但她身后那一行足迹不容置疑地证明她在这个雪夜的一段非常历程。

  她一点也不想进入到宿舍里去。

  宿舍里还亮着灯。

  她知道小周也不在里边。宿舍肯定还那样寂寞,那样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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