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
“让他们从熟人的圈子中退出吧,也许他们都更希望如此……”
严晓东久久望着姚玉慧枯瘦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眼中一热。
他赶快又低下头去……
姚守义将烟一抛,狠踩一脚:“走,花了三块钱,得听听去! 不听,三块钱
白让他们挣了! ”
于是二人踱回台下。
穿超短裙而非拖地长裙的二十来岁的女歌星,手捏话筒,用咿呀学语的婴儿
那般稚稚嫩嫩的声音唱道:
忧伤的情怀请把它抛开
你有那醉人的歌声
你有那迷人的色彩
站在严晓东身旁的一小伙子,离台只有二十多米,却举着高倍望远镜。
严晓东笑问:“哥们儿,看见什么了? ”
“裙子太长,什么他妈的也没看见! ”那位连望远镜也不放一下。
来唱支歌
谁不为你喝彩
人生本来愉快
歌声娇娇滴滴,比夜莺叫的还婉转。
姚守义问严晓东:“你愉快么? ”
严晓东反问:“这会儿? ”
“现话现说呗。”
“还可以。”
“唱得怎么样? ”
“听得过去。”
曲秀娟和儿子挤到了他们身边。曲秀娟说:“这位是他们的台柱子! ”
姚守义从兜里掏出钱包jiāo给儿子,吩咐:“去,买束花。等她唱完了,你跑
台上去,把花献她! ”
儿子讷讷地说:“我不敢。”
姚守义板起脸道:“这都不敢,将来还指望你有什么出息? 快去! ”
儿子便像只耗子似的挤出了人丛。
曲秀娟没好气地说:“看把你迷的,她才不稀罕花呢,她稀罕的是钱! ”
来唱支歌
谁不为你喝彩
人生本来愉快
台上,女歌星扭扭捏捏,反反复复只唱这一句。仿佛不将几千
人都唱得和她一样扭起来誓不罢休似的。唱到“本”字,甩出一个花腔女高音,
滑成“奔”字,听来如同“钻天猴儿”花pào蹿上天空那科尖声。
忽然,观众骚动起来。人们莫名其妙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
顷刻,跑走了十之七八。
一大股人cháo涌向公园南门。
严晓东扯住一人问:“怎么回事? ”
“大学生在讲演! ”
“讲演? 讲什么? ……”
“抵制日货! ”
那人被某种心态所驱使,满脸兴奋,匆匆跑掉。
“爸,还献么? ”儿子买到一束鲜花回来了。
“献! 咱们照献不误! ”
谁不为你喝彩人生奔( 本) ……
台上,女歌星唱不下去,捏着话筒,失态地望着混乱的观众。
她的一只脚,却仍受着扭动和旋转的惯力的摆布,一时控制不住地踢踏着…
…
人生奔( 本) 来……
后台的伴唱之声,便也戛然止在这一句。
公园南门那边传来了大学生通过扬声器呼喊的口号:驱逐“丰田”! 铲除
“日立”! 横扫“三洋”! 抵制日货! 振兴中华! 慷慨激昂,有如当年“红卫兵”
呼喊“造反有理”! 严晓东说:“怎么,咱们倒退回‘林家铺子’那个年代啦? ”
姚守义说:“老兄,现如今,倒退和前进都不那么容易! 走,咱们也给大学
生侄子们捧捧场去! ”
说罢,从儿子手中夺过鲜花,抛到台上。
鲜花落在女歌星那一时控制不住,仍在踢踏不止的脚旁。
报幕员及时出台,捡起那束鲜花,连连鞠躬,学着港腔高叫:“演出到此结
束,谢谢,谢谢”……
“抵制日货! ”
过了“国庆”,晚报登载《一九八六年——中国组画》荣获本市中青年画家
联展二等探索奖。
登在末一版,右下角,不显眼的一小“旮旯”。
一九八六年,中国,仿佛要在最后的两三个月里,憋出点儿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