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可我已老去 by:红世无雨【完结】(12)

2019-02-14  作者|标签:红世无雨

他先是看了一眼我手里的环保袋,然后把目光集中在我的拐杖上。我担心他会问我,可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说。

今年春节你们怎么没回来?

我回答。

原本是要回去的,可他刚好轮值,就没回去了。

我说了谎。

三十那天,你说你今年不回了,在家陪我过。前些年你回家过年,有时候带我一起,碰到人总会尴尬。不是我和你尴尬,是你家人尴尬。有一次你家里的亲戚问我是谁,你二姐嗫喏着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是你父亲对那亲戚讲,这是我干儿子。从此之后,我便管你父亲叫爸。

年关年关,每年过年,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道坎儿。特别是去你家那天,有时候你父亲的老战友来访,我便只有往里屋躲,像贼似地。那回我躲在屋里,听见外边你父亲的老战友问起你结婚了没,你父亲说还没,他便热心的介绍起他自家闺女,准备和你凑成一对儿。我在里边听着他的滔滔不绝和你父亲的长久沉默,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有时候二姐也问我,怎么不见我们回我家。我无言以对。

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想过要和家里缓和关系。我没有后悔当初和他们说的事儿,只是觉得,父母年事已高,姐姐也早已嫁做人妇,我这么些年来既没伺候过父母,也没关心过姐姐,我这个儿子弟弟实在失职。

这种感觉在四十岁之后尤为强烈。我曾躲在家门口那条小巷里,看到父亲佝偻着背往外走,每走一步都要剧烈咳嗽几声,他走得不稳,可自尊心很强,不肯人扶他,便只能一步一步往前挪,母亲跟在他身后,只走了几步路,两人便气喘吁吁。

当时我的眼睛便湿润了。

我的父亲啊,那个曾经将整个家都撑起的强壮男人,如今却连走路都成了这样。当初他在厂子里劳作了一整天,回家还给家里扛米扛煤气,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提,百多斤重的煤气罐便被甩到了肩膀上……那样的父亲去哪里了呢?

走在后边的姐姐看见了我,她惊讶不已,站在那里只顾望着我。我也望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眼泪直直的掉落下来,听见她哭着对我喊,走,你走!

我逃走了,背后是父亲震天的咳嗽声和怒骂声。我听见母亲的哭声和姐姐的劝阻,手指甲深深扎入掌心,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我有时很庆幸,你并没有和你家人走到我这种地步。这种痛苦,你不必承受。

我转而说起了二姐的事。

爸,你还不知道吧,二姐的大儿媳妇怀孕了,都两个月了。今天刚查出来。

他没有带手机的习惯,一听我的话,脸上顿时有了笑容,连那沟壑纵横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是么,回去要好好训训那小子,这么不老实。

你父亲不习惯表达喜悦,即便是这么开心,他也只是用惯常的责备口吻。可那话语中的幸福,却一点也没有打折扣。

我忽然想,如果你没有和我在一起,而是娶妻生子,这位老人会不会更高兴?

我望着他的脸,突然感觉到深深的愧疚。

我提着菜肉往家里走,走得很慢,半路上,天开始下雪了,我稍微加快了脚步,在离家三四百米的地方碰到了你。

你撑着伞罩在我头上,接过袋子,俯身帮我拍去身上的雪。

我其实不冷,你却拥着我,侧过身挡着一旁吹来的风。

我跟你说了在街上碰到你父亲的事。

爸身体很好,这天气还穿着薄大衣呢。

你平时不常回家,基本上每年就只有春节回去一趟,偶尔中秋回去坐坐,不到半个小时就走。你听到我所说的,果然担心起一年没见的父亲来了。

你掏出手机说要打电话给二姐让她叫父亲注意些,按了几个号码却又放了回去,说回去再打。

一路上,你故意摆着一张正经的脸,对我的嘲笑置之不理。

回到家,我将厚重的靴子脱下,摆在阳台上,你收了伞拎着东西进了厨房。我看到你把书柜里的医术杂记全部翻倒出来,散的到处都是,茶几上还放着一本,估计是你出来接我时顺手搁下的。我坐在沙发上拿起它,却是本癌症分析,今年刚出的新书。

我翻阅着这本书,有些感兴趣地问你。

你最近的研究课题跟癌症有关么?

你在厨房里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咚”的一声吓了我一跳。我怕你割到手,连忙问你。

没事吧?你把砧板弄倒了么,这么大声。

你从厨房里出来,围裙上满是水渍。我看着你的狼狈模样笑了起来。你瞪了我一眼,说。

就知道幸灾乐祸。

我把手里的书合上,准备给你放回去,我知道你向来对你的书很爱护,很少会随意放在茶几上,那太容易弄脏了。

你拍拍我的肩,说。

就放那里吧,你进来帮我削萝卜。

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我狐疑的看着你,用试探的口气问你。

那我就放这里了,弄脏了可别怪我。

你瞥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

行了就放那吧,你不是想吃白萝卜烧牛腩么,我晚上七点有个病情研讨会,你不快点可就没得吃了。

我把书扔在沙发上,跟着你去了厨房。等我削好了萝卜出来,路过走道时,发觉书房的门是关着的。

我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我记得刚刚门还是开着的,是我记错了么?

我下意识的往沙发看了一眼,书还在,我内心似乎松了口气,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心里有种感觉,我宁愿永远也不要知道为什么。

第9章:玻璃

晚上十点,你放好热水,叫我洗澡。我坐在浴缸里,被水烫得舒服,连动都不想动一下。你拿着沐浴露走过来,脱了衣服跨进浴缸坐在我旁边。我看见你的刘海已盖过了眼睛,伸出手将你的发往后拨去,对你说该剪头发了。

你一边搓着浴球一边笑着跟我开玩笑。

要不你帮我剪?

你把浴球按在我背上用力摩擦,我被热气蒸的有些昏昏欲睡,想起多年前就在此处我给你剪的好似狗啃一般的发型,嗤地一声笑了起来。

那时我们才刚刚搬进现在这个家。

我们为此攒了五年的钱,终于在市中心买了这套不大的房子。交房的时候,两把钥匙一人一把,放在手掌上,心底莫名地激动起来。

我们有家了。

这里会是我们未来的家。

你激动得插了几次钥匙才插-进去。

你打开大门,还没装修的毛坯房里一片杂乱,有没收走的水泥袋子,有工人留在地上的饭盒,阳台上甚至还漫着脚踝高的水。

我们兴奋地收拾屋子,垃圾清理干净,积水排干,满是灰尘的窗台抹了一遍又一遍,连水泥墙面都差点刮下些粉来。隔壁想来推广业务的装修师傅探头一看,很是迟疑地问。你们这房还装修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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