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 作者:等登等灯【完结】(14)

2019-05-12  作者|标签:等登等灯


陆临沉默一会儿,笑了:“眼下我已十分遭人议论了。罢了,既然陛下已替我思虑周全,我更不能拂了陛下的意,我母亲就劳烦陛下费心了。”
两人说定了陆临母亲的事情,之后几日的行程就轻松愉快得多。陆临每日都会去探望他的母亲,周崇慕也陪着。周崇慕哪怕微服出巡,依然挡不住为尊上者的气势,除了陆临不怕他,连陆临的母亲对他也畏惧三分。
陆临提起要将他母亲带回京城的事情,她母亲似是有些犹豫,担心自己受不住长途奔波。倒是周崇慕劝说她,回程不再走水路,转换车马,也会放慢脚程。
陆临母亲应下回京的事情以后,陆临心中总算放下一件事,又抽空去了田氏家族的祠堂祭拜了老夫人,才有心思跟周崇慕好好逛一逛江州。
江州民俗物产都非常丰富,尤其临近中秋,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极了。陆临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物件儿,一件也不许跟着的侍从拎,全都拿在自己手里,他喜滋滋跟周崇慕说:“在京城时我都没出宫过,但我瞧着江州比京城还要热闹呢!”
周崇慕笑了,他将陆临拉近自己身边,免得人群密集将两人冲散,说:“京城天子脚下,臣民受到的规矩束缚难免会多一些,江州自古富庶,又没有那么多规矩,自然要活跃热闹。”
秋风起了,是吃蟹的好时节,江州蟹也是当地特产之一,市集上贩卖江州蟹的商贩不计其数,周崇慕便也跟风买了一些,说是带回去请刺史府的厨子加工。
陆临不舍得白白来江州一趟,央求周崇慕几乎把街上的时令食材买了个遍,身后跟着的侍从,原本是做护卫的,此刻却完全变成了搬运小哥。
周崇慕对陆临百依百顺,只负责掏钱,笑道:“我们阿临今日要露一手了,摆一桌子宴席呢。”
因为府邸里有厨子,陆临也不用太过劳心劳力,只是他从前就厨艺不错,又喜欢钻研,也准备了几个小菜,到了开饭的时候,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周崇慕将陆临的母亲也请来了,桌上只有他们三人,陆临心情好,便叽叽喳喳一直讲话,周崇慕怕他太过兴奋吃不下饭,到了晚间再吃又会不消化,便在一旁给他将蟹r_ou_剔好,又把鱼刺摘干净。
如此尽心尽力,连陆临母亲也感慨道:“陛下至尊,愿意委屈自己这样照顾阿临,倒是阿临的福气了。”
周崇慕笑笑,换了个干净的帕子擦擦手,说:“朕与阿临情投意合,这是应当的。”
他们在江州逗留,周崇慕到底还是做了许多正经事,他召集刺史府众臣,合议江州水道航运情况,及新兴码头建设情况。
江州是周崇慕根据顾澜建议的一个尝试,先前在江州选址重建了集民用、官用、防洪抗讯、货物运输、航行补给、游玩观光于一体的大码头,施工人员有近半数的孤绝北谷五城受降民众,他们迁入富足的江州,除却朝廷拨发工饷,又可以享受江州本府的一应优待,再加上另一半江州征调的民夫与之融合,眼下工程进展中,无一人中途逃离。
周崇慕对此十分满意,攻克城池远比攻克民心更容易,朝廷财政虽不宽裕,却也拿得出一些钱粮来填补暂时的空缺,到了迁徙至此的孤绝五城百姓能够开始生产,其所能创造的价值,将远超过眼下付出的。
在他们即将踏上返程之路的时候,田府递来消息,说陆临的母亲病危了。


陆临的母亲或许真的大限将至,毫无生机地躺在床上,脸上是一片灰败的颜色。
她本是京中一名官宦人家的小姐,自嫁给她的丈夫以后,二人感情甚笃,她仰慕她的丈夫,仰慕这个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的英俊将军,之后人生突遭巨变,丈夫英年早逝令她深受打击,好在她还有唯一的儿子,当她的儿子也遭逢不幸的时候,她就已经撑不住了。
她熬到了她的儿子回来,却熬不到她的儿子重新英姿焕发耀眼夺目的那一天,她终于等到了阿临回来,也终于要走完她软弱无为的一生。
病痛使陆临的母亲看起来苍老且孱弱,一点也不像陆临脑海中回想起来的那个温柔和婉的身影。他守在病榻边,一点一点感受他母亲生命的流逝。
“阿临,你来了。”昏睡许久,他的母亲终于睁开了眼睛。
陆临沉默地点点头,他的母亲勉强笑了笑,说:“陛下没有来吗?”
“来了,我请他在外面等我。”陆临说。
其实并不是这样,陆临的母亲注定要去了,田府为她设立灵堂cao办丧仪,之后是抬回京城入土还是随老夫人一起葬在江州,都看陆临的心愿,周崇慕去替他查看后事的准备情况。
他的母亲脸上泛起一种类似回光返照的惊喜神色,她紧紧地攥住陆临的手,说:“阿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记得。”
陆临从不知他的母亲,一个病弱许久的女人,竟有如此大的力气。
陆临轻轻地抚上她母亲的手,温和道:“母亲,我知道,我是林鹭,我不是陆临,对吗?”
“不!你不知道!你不只是林鹭,你是周崇慕的散骑常侍,你的父亲林昭年,是南楚的将军,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他正当壮年突然离世,我听说,我听说,他绝非重伤而是中毒!”
陆临的母亲说话太过急促,拼命地喘气呼吸,挣扎着说:“你离开周崇慕,你必须离开他,你父亲,你父亲或许因他而死,你也因他坠崖受伤。母亲活不久了,我曾想查清你父亲的死因,最终却拖累了你,眼下这是母亲唯一的心愿,你离开他吧!”
“母亲,您在说什么?”变故来的太过突然,陆临仓皇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开两步。他无法相信,他的母亲前些日子在江州,他们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看起来其乐融融再好不过,怎么突然间她就要死了,又突然告诉他这样不啻于晴天霹雳的消息。
陆临的脑海里从不记得这样一件事,他那个漫长的梦境里连这件事的一点蛛丝马迹都寻觅不到,他根本无法接受他刚才所听到的一切,只退得远了一些。
“阿临!母亲难道会骗你吗?我要死了,我只有这一个心愿!”他的母亲按耐不住,强行坐起来,朝陆临喊:“你以为母亲为何十几年缠绵病榻,因为有人想让母亲死!我现在终于撑不住了,我要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居然执迷不悟!”
陆临惊慌地站在一旁,看着他的母亲因为太过激动而拼命咳嗽,最终因为无力支撑,猝然倒下。
她死了。
她一声庸碌懦弱,却在临死前将秘密和盘托出,毁了眼前的平静。
陆临捂着嘴站在原地,一时间受到的冲击太大,他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悲伤,就先忍不住地想吐。他头脑一片混乱,忽而是他母亲的那些话,忽而又是周崇慕温和深情的面孔。
“阿临!”周崇慕破门而入。
千算万算,他漏了人心。
陆临的母亲一直在他严密的监控之下,谁能想到她一生死守秘密,却在死前吐露,谁又能想到她竟死得这样快,周崇慕只是去灵堂走了一圈,回来就已天翻地覆。
“阿临,你不要太伤心。”周崇慕搂过陆临,示意下边的人将还带着温度的尸身送到灵堂去。
陆临眼看着尸身被抬了出去,他抬起头看向周崇慕,问:“我是林鹭,宫里人人喊打的叛臣林鹭,是吗?”
“林鹭已经死了。”周崇慕声音极为平静,“你就是陆临。”
陆临茫然地点点头:“对,我是陆临,我只是陆临。”
哪怕依靠这样的自欺欺人,陆临还是病倒了,远瓷先前说的话果真没错,日月心经只能保证陆临一时的平安无虞,而当他情绪受到极大波动的时候,就会引发旧伤。
周崇慕为了不让陆临日后伤心,尽管恨得牙痒,依然按一品夫人的丧仪厚葬了他的母亲。
陆临的母亲被葬在江州,灵堂不过是走个过场,当日便将人下葬,丧事结束后,周崇慕立即带陆临回了京城。
陆临一直处于时好时坏的昏迷当中,宫中太医对此无能为力,只说陆临是心病,反倒是远瓷,轻飘飘打退锦华殿的守卫,闯入殿内。
远瓷看也没看周崇慕一眼,他看了眼陆临的脸色,冷冰冰道:“陛下铁石心肠又心慈手软,若是不想让他想起,早该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让他知晓。若是想让他想起,就应当如实相告。陛下舍不得眼前甜蜜,又放不下往日血流漂杵,便要他再死一次吗?”
“你又与朕有何区别。你几次三番违逆你主人的命令,对他手下留情,又屡次将他引入陷阱当中。不过都是自私自利之徒罢了。”
远瓷并不理他,只凝神为陆临号脉,过后起身说:“x_ing命无虞,而心病难治,陛下若是治不了他,便不要再将人空耗在此。以上是我身为臣子的建议。而作为爱慕者与追随者,我想告诉陛下,若有朝一日陛下对自己的心慈手软感到后悔,我自会带他离开。”

陆临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醒过来,周崇慕并不在他身边,身边守着的人是白薇。
白薇见陆临醒来,激动万分,慌忙起身道:“公子醒了!可有哪里不适?奴婢这就去告知陛下!”
陆临没有力气,喊不住她,只好随她去了。
他母亲临终前的一番话对他打击太大,陆临选择了逃避,他不再想回忆起从前的事情,甚至有些恨她的母亲,为什么不能将秘密带到地底下,偏要让活着的人左右为难。
他该如何面对周崇慕。
如果他母亲说的都是真的,陆临已经能猜到他背叛周崇慕的原因:也许他的父亲真的是遇害而亡,他探寻到一些线索,便选择了背叛周崇慕,投身秦国,联合齐国,发动了一场战争。
可他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投身秦国呢?他当初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呢?谁又能断定,这是真的呢?
陆临脑子里一片混乱,正当他茫然无措的时候,周崇慕进来了。
这些日子陆临一直在昏迷,周崇慕处理朝政也放不下心,白薇这边通报,周崇慕那边就已扔下了折子。
陆临又变成像先前那样瘦弱,周崇慕走到他身边,陆临抬起头,低声说:“陛下来了。”
周崇慕见不得陆临这个样子,一把搂住他,说:“阿临,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从头开始了,朝前看,别回头,好不好?”
“因我一人迁怒朝臣百姓,险些给陛下造成灭顶之灾,的确是我的过错,陛下宽宏,我无以言表。”陆临的声音很小,他选择x_ing地遗忘了战场上血腥残忍的画面,愧疚却是极为诚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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