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 by 郑二【完结】(3)

2019-01-25  作者|标签:郑二

“长春楼……”容珏道:“朕不瞒你,昨夜老四的兵马已经抄了长春楼了。”

“这个我也料想到了,楼上楼下我都收拾了,查不出什么,只要我们的人——”珑纤顿了一下,忽然发现不对:“红喜呢?!”

容珏沉默看他,说道:“若朕能找到她,这会儿,她就应该在你身边了。”

容帧刚回府,接了下人递来的茶水还不及喝,外面就兴冲冲奔进来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面上说,是纤妃娘娘的独子,二皇子宏晟,因为母亲不受宠,宫内多受欺凌,容帧便与皇帝讨了,长年养在他府里,由他管教。

“九叔!”少年面色绯红,扑过来缠着他的脖子摇晃,激动道:“我母妃回宫了是吗?!”

容帧心中惊讶,心想这大内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住。抱着小家伙坐膝盖上,他笑着问:“是谁跟你说的?”

门口有人一声答应:“我!”

容帧抬头,却是五王爷容睿。连忙起身相迎:“五哥你来了!怎么也没个人通报一声,这帮狗奴才!”

容睿摆手道:“不怪他们,是我不让的,怎么,你还防着我啊?”

“哪里哪里。”容帧摊手一让,心道此时前来,能有什么好事:“五哥请坐。”

“五叔说我母妃昨夜回宫了,是不是啊是不是啊九叔!”宏晟一味纠缠。他与母妃虽说难得一见,但孩子渴望母亲是天性。

容帧避开问题,哄道:“九叔不知啊,苏先生教你的《礼记》你背到哪里了?”

宏晟答道:“背到《大学》了,九叔……”

容帧打断道:“宏晟啊,你母妃如果真回来了,她一定会来见你。到时候她来见你,你拿什么成绩给她看呢,你是想九叔被冠上管教不严荒废学业的罪名吗?”

宏晟低头嗫嗫,但很快就抬头恢复了平静,道:“宏晟知错了,宏晟这就回书房去。”

容帧自是心疼,却不好安慰,看小小身影消失在门口。

“你平时对他一直就这么严格么?”容睿笑道:“你这是当自己的孩子管教?”

“五哥笑话了,容帧尚未有妻,哪懂如何管教孩子,只是宏晟……皇上日理万机,难顾膝下,弟只是想替君分忧罢了,五哥你日后可别再拿纤妃与他玩笑,这孩子啊,可怜呢。对了,还未问你,为何事而来啊?”

容睿道:“何事?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我听说皇上又赏了你好茶,拿出来尝尝。”

容帧道:“五哥只为茶而来?”

容睿侧身低声道:“我为美人来。”

“此话怎讲?”

“你别跟我装啊,我知道你在八大胡同里是有名号的风流王爷,光那被抄的长春楼,花魁**就是天姿国色了,你几时去,捎带上我嘛。”

容帧目不转睛盯着他,道:“五哥,你下月就要完婚了。”

“提那丧气事做甚!”容睿贼兮兮冲他笑,道:“那相爷千金,论长相,还不及九弟你呢。”说着,举手捏了捏容帧的脸。

容帧心慌一避,差点摔下椅子。几位王爷各成派别,只五王爷容睿不与人亲近,容帧却只怕他一人,他记得清楚,这五哥自小就爱欺负他,去年邀他入府闲谈,居然在茶水里下春药,若不是珑纤的解药,不知闹出什么事来。

“九弟小心啊。”容睿抓他的手臂相扶。

容帧渐渐稳下神来,想到方才对话里的玄机,试探问道:“五哥莫非知道长春楼被抄一事的内情?”

容睿似笑非笑道:“略有耳闻。”

容帧道:“弟今日听顺天府尹说起,才知道昨夜原来兵荒马乱,不知五哥又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容睿道:“为兄昨夜赏月散步,巧遇佳人,你猜是哪个?原来是长春楼的窑姐儿,慌慌张张逃命,说是来了官兵抄楼,我就去看了看热闹,这一看不打紧,居然看到领头的是你四哥的侍卫。我琢磨着,你四哥别是禄银花完了,付不起这夜渡金,干脆就抄了楼了。”

容帧听着,昨日初一,哪有月可赏,这话真假难辩,便未接口。

容睿接着说:“所以啊我就更好奇了,这长春楼,想必是美人如云啊,要不怎么一个个的王孙公子趋之如骛呢。”

容帧心知此事多说无益,便换了话题,道:“五哥前些日子查恩科舞弊之事可有果?”

“这倒是个难办的差事啊,也只有九弟体贴,到底还是九弟心里有我。”容睿拂了拂衣摆,道:“主考官是未来小舅子,皇上这不是明摆着难为我么,我下手没个轻重,到时候翻出一串来……不提也罢。”

容帧心里亮堂,这个差事,皇上说过,是五哥强要去的,现在说是皇上难为他,看来是杀心已起,怕朝中多事,难活动手脚,特意拿了皇上做招牌。这是好事,今年秋试的主考官是秦丞相的长子,内阁大学士秦朗,秦相是太后身边的中流砥柱,这个人若是倒了,皇上又可以安生一段时间。只是不明白容睿的用意,从未听说他与秦相有过节,再说,私怨再深,也不至于动这么大手笔,若说是想他投奔到皇上名下,瞧平日里的作风,也不像。容睿是真正出牌无章理的人。倒是可惜了秦相的独生女,怕是永等不到出阁那一日了。

“九弟何事出神?”容睿摇着湘妃竹扇笑道:“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尽管跟五哥开口说,五哥等着你呢。”

末了一瞥,眼神中含义颇多,容帧竟未看明白。

第二章

于坤海奉旨查办江宁织造的贪墨案,牵涉出另一件十年前震惊朝野的疑案来,当年的扬州知府谢世勋,刚封了钦差查办此贪墨大案,尚未动作,一夜间竟惨遭灭门,事后经宗人府详查,乃是谢世勋引火烧身,自己本是贪墨案的主谋之一,见事情难免败露,想杀人灭口,先一步让人黑吃黑了。

事实上谢世勋到底是否有罪,于坤海不想猜也不敢猜,他只知道一件事,当时贪墨案的另一疑犯,是四王爷的门人,事发后,谢世勋承担了主谋的罪名,四王爷的这位门人,降了几级发去做了某地县令,这十年间,早已调动回京,便是那户部侍郎陶金。户部尚书因年初查办国库银两短缺之事出了纰漏,如今做事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怕是那侍郎立马就要顶了位置。

官场沉浮,于坤海看得多了,自己另有一套做官之道,虽不用两袖清风,但仕途之上,总要戒贪戒捞。如今朝中皇帝太后势力两不相让,他哪一边也不敢靠拢,比如贪墨案里的江宁知府,是太后的远房表弟,显然又是四王爷的人卷土重来。他只查案不定罪,尚方剑只当是护身符,一切统统交由朝堂之上天子定夺。他既然食君之禄,自当为君效力,不管谁当皇帝,他都会效忠。当年的太子容祁,传闻说先皇的遗昭上该有他继位,不说后来遗昭失踪,先皇驾崩之时,他是亲耳听到他传位给三皇子容珏的,想来不会错。

容珏性格冷漠,处世严厉不留情面,是所有的皇子中行事最低调的一位,但论及能力,运筹帷幄,他胜过几位兄弟。已故太子太保,三朝元老朱伯疏就曾预言,容珏帝王之相,天下非他莫属。

想至此,他偷偷抬起眼看上方翻阅奏折的皇帝,稍稍挺起了一点腰板。他在这养心殿里站了快有一柱香的时间了,除了进门磕头时那句“爱卿平身”之外,皇帝就一直看着折子,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啪!”一本奏折从上面砸到地上。

于坤海如闻炸雷,立即跪道:“臣万死!”

皇帝诧异状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折子,道:“朕不慎将它碰落于地,跟爱卿有何相干。德仁,给朕捡回来。”

于坤海仍旧不动,道:“万岁,臣有罪。”

“哦?”皇帝放下折子,道:“你何罪之有?”

“微臣调查江宁织造贪墨案历时有半月余,大大小小查出了十几名官僚,却未能找到背后主谋,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治罪。”

皇帝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道:“爱卿不必自责,你有现在的成果,总好过那十年前被灭门的谢世勋。”

于坤海心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皇上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

“当年谢世勋一案,是谁审理的?”

“回皇上,是秦相爷,当时他任职宗人府。”

“灭谢家的元凶后来查到了么?”

“当年秦相只用了三天就破了案,凶手是谢家的两个家院,被其他案犯买通后,血洗谢府……万岁爷今儿怎么想起这陈年旧事来了?”

皇帝起身活动手脚,一边往殿外走一边道:“朕是看你这么精神百倍红光满面,突然就想起了谢世勋那张枯黄的脸,当年朕微服下扬州,听扬州当地民众对他赞誉有加,却料不到他是这样的下场,人啊,果真不能看表面。朕要仔细看看这个案子,当作是明目清心的方子,你去整理了出来,勿声张,与朕一道看看,也学学秦老相爷的断案如神。”

“是皇上,微臣马上去办。”

“嗯,下去吧。”

于坤海退出宫门了,才明白过来,皇帝这是要翻案啊!冤案年年有,怎么皇帝突然就要翻谢世勋的案子了?怪事!

三更过后。昭荷宫内。外厅桌上趴着太后的婢女琴儿。内室床踏上,两个身影旖旎纠缠。

珑纤细细抽气,仰起脖子承受着背后几近蛮横的进攻,多年的**,他早已懂得如何在情事中使容珏失控,自己又能获取最大的快感。

容珏着迷得吻着他的背,沿椎骨一路而上,突然用力咬住了珑纤的薄肩,加速抽插,在一记有力的冲撞后,伴随珑纤因为快感而全身瑟缩着的一声呜咽,释放出所有激情,

好一阵喘息交颈温存,容珏才起身,着衣下床,看了一眼外厅昏睡的琴儿,坐回床沿,用五指梳理珑纤汗湿的乱发。

“柯忠的案子查得如何了?”珑纤懒散翻身问。

容珏道:“化尸粉的痕迹收拾的很干净,今日早朝之上,朕已经施压了,你觉得谁接任兵部尚书的位置好些?”

“依我之见,不如让高冼暂代兵部,一来,他原是兵部侍郎被先皇贬至辛州做的刺史,对兵部的运作甚为了解,二来,他为人耿直,四爷几次欲拉拢他,都被拒绝了,这也是他被贬的内情。高冼此人前几年我接触过,有雄才大略,是块领兵的料。”

“这样的人,又如何才能让他为我们所用呢?”

“这有何难。”龙纤一丝笑意跃上双眸,道:“高冼的父亲站死沙场,他如今仅有胞妹一人,即是你的怡妃,你只须立她为后,何愁高冼不顺从。辛州地处边疆,高冼在军中是一呼百应的人物,领兵作战,勇猛无比。由他掌管兵部,你方可高枕无忧。”

容珏不语,声色不动,气氛却莫名压抑起来,到底是帝王威啊。

珑纤正欲再进言,容纤只淡淡扫了一眼,道:“朕说过,永不立后。”

“那都是我缠着你说的戏言,不作数。”珑纤极轻松的笑道:“江山社稷是何等大事,我这一介草民都知道轻重,如今江淮水患连连,边疆烽火不断,官吏贪墨成风,朝内又……内忧外患,大局为重啊。”

容珏抬起他的下颌,左右细看,道:“你是在埋怨朕?朕既有言不立后,便不会食言,你还不知道朕的性子?”

珑歉星眸深邃,道:“我这性命是你的,十年前扬州惨案,若非你出手,我逃不过灭门之灾……你这一路不易,先皇的诏书还是……回转来这天下该是你的,天命难违,既然安排了你救了我,我自当尽力辅佐肝脑涂地,只这一样,我无能为力,珑纤此身,怕只能是做个见不得人的纤贵妃,实难为你……”

“母仪天下?”容珏接了话,心里抽痛。压住他的头往怀里带。是他亲手将他养成了如今这般城府难测。

静默良久,珑纤幽幽叹道:“罢了,万岁爷金口玉言,落地无悔。立后一事暂且不提了。我这小伤只须静养几日便可活动,如今长春楼已抄,昭荷宫形似牢狱,我呆不住。今年的秋試恩正并科,我欲一试,你意下如何?”
容珏道:“怎么突然想到考功名了?”
珑纤道:“又不是没考过,我是洪德三十五年乡试考的举人。”
容珏惊讶:“十三岁的举人?为何朕从未听你说起?”
珑纤笑道:“何足为道,宏晟如今九岁,考个秀才定不在话下,若非家道变故,你我原本有缘朝堂之上君臣同心。” 他原本是享誉江南的少年才子呵。
容珏回想起那个风雨夜,他与长随途径谢府,在暗处亲眼目睹惨案发生。先皇有训,皇子除非有令否则不得干涉地方政务,况且他又是微服出巡,事因不明不便出手。这谢家独苗被老奴自后门放走后一路逃命昏倒在巷口,他只是低头一照面,竟为那惨白的面容动了心思,一时冲动,便吩咐随从捡了回来。十三岁的珑纤经历生死大劫,自然比同龄人内敛早熟,学文习武刻苦不殆,却从未提起血海深仇。先皇驾崩前,他独身潜入乾清宫偷遗诏,来去竟无人察觉,岂是寻常高手所为。他就像是雨后的笋,在你疏忽间,已褪去旧衣参天而立了。
何其幸运,有君相扶。容珏越发收紧了手臂。

顺天府尹范离,年五十有余,当年是响当当的状元才子,如今仕途险难,他也是敛尽锋芒走一步看一步。晌午时分小厮来报,说是四王爷宴请故友,特来相邀,范离左右一思量,谎称急腹症,想躲过这场鸿门宴。不料四爷的人刚走,九王爷容帧竟亲自登门。范离只好故意哼哼着躺在床上待客。
容帧进门,瞧见范离貌似痛苦难忍半坐在床上,便对身边的随从吩咐:“回府去将那些个番邦进贡的千年灵芝老山参打个包儿过来,就交给范大人府上的管家。快去。”
范离做了个姿势要下床来行礼,容帧拦住,客气道:“范大人贵体欠安,就免了那些个俗礼了。”
范离道:“何事劳九王爷您亲自登门啊。”
容帧道:“范大人论年纪资历,在这朝堂上也是前辈了,你坐镇顺天府时,小王还未出世,你可记得先皇六十大寿那日,小王不慎在探春园落水,范大人投水相救,乃是小王的救命恩人呢。”
范离心提到喉咙了。确有此事不假,但外人只道是他救了九皇子,却不知推他下水的,也是他范离。容帧的母妃是他青梅竹马,先皇明知如此,却横刀夺爱,范离年轻气盛,犯了这一时糊涂。幸好悔悟及时,不然铸成大错了。这些年他每每想及此事,总疑心那年七岁的容帧其实全明白。现在突然提及此事,吃不准这小王爷要做什么,范离只道:“微臣岂敢……”便不再多说,胆颤垂目看着锦被。
容帧道:“范大人,实不相瞒,小王有一事相求啊。”
范离忙道:“九王爷请讲。”
容帧道:“前些个日子,我府上的婢女红喜——你应该见过吧——她上街买胭脂,去长春楼附近那家皇城最大的胭脂铺,竟一去不返了。红喜是母妃的贴身丫头,而今母妃仙逝,小王身边没个体己的人,这红喜丫头,小王只当是自己人了。范大人你是知道的,小王府上本来就冷清得很……”
范离心上一块石头落地,道:“九王爷这是要寻人?”
容帧道:“正是。”
“可有特征?”
“此女年方十五,身形圆润,肤白,嘴角有颗红痣……”
范离的脸色一变,容帧当即追问:“范大人可曾见过?”
范离道:“微臣到时已人去楼空了,不过九王爷说的这个丫头,微臣倒是见着一个相似的,跟着五爷在街上散步呢,微臣还道两位王爷果然是兄弟相亲,连身边的奴才都找那么像的。”
容帧一惊,立起身道:“范大人你安心养病,小王另有要事先行了。”说罢便匆匆离去。
范离高声嚷:“微臣恭送王爷!”中气十足。

容帧一出顺天府,门口的轿夫便伶俐地压低了轿门,岂料九爷今日不爽,一甩袖改道步行了。卫平嘱咐轿夫先回府去,自己在后头紧随,见容帧绕进了长安街,连忙上去提醒:“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容帧气极,道:“好一个赏月散步巧遇窑姐儿!他哪里是遇的窑姐儿,他这是趁火打劫!口口声声道是亲兄弟,这帝王之家,竟连兄弟情谊都是如此不堪了么?!”

卫平护着他避开街上往来人群,低声道:“主子您明知道五爷不是那善意菩萨,您这么风风火火去,万一着了五爷的道,小的哪是五爷的对手,可怎么护您周全。”

容帧道:“不消你来护我,我倒想看看他是何用意!”

卫平一呆,心道主子爷您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五爷看您的眼神,都恨不能把您生吞喽。

转了两条街,见一处人龙长排,容帧问:“这是哪里?”

卫平道:“主子连贡院都不记得了。今日秋試开考了。”

容帧恍然道:“……都叫他给我气糊涂了,看看去。”说罢,上前去看究竟。

门口的学政一见他,纷纷行礼。容帧摆手免礼,立在一边看全国各地汇拢来的考生,年幼者不及他,年长者,可比得过顺天府尹那老匹夫,行行色色,竟没有一个顺眼的,正要走人,瞧见一张熟脸,顿时愣在了原地,卫平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好嘛,主仆俩一对都傻了。可不光他俩,这人走到学政面前,举平手自若等待搜身,学政也睁圆了眼睛,这人,不是长春楼的**吗?!长春楼是皇城数一数二的勾栏**相姑堂子,朝中好色的官员,有几个没见过这**珑纤啊!原来还是个举人出身!

“妖孽横行,有辱斯文!”一个学政呸了一声。

珑纤着一身白袍,温文尔雅的书生打扮,素面浅笑道:“在下确不若学政大人斯文,月袭姑娘可一直念叨您老人家呢,您这可是,斯文宿娼,别具一格啊。”

队伍中有人笑喷,珑纤回头,促狭一笑,容帧毫不意外看到队伍里一部分人如遭电击般的惊艳眼神。

学政恼羞成怒,道:“此人公然污蔑朝廷命官,来人啊,取缔他的会试资格,拖下去!”

珑纤神闲气定,道:“学政大人为何如此无趣,学生不过是玩笑而已,我寒窗苦读不易,您若执意不叫我入场,我只好到长安街上高举状纸跪等天子了。”

学政面色一凛,纵有满腹怒气,也只好忍住了,搜了身放他进去。

珑纤转身对着容帧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进了考场。

容帧拉着卫平的手臂道:“走走走,与我一道进宫面圣去!”

探春园风雅厅里,左相刑仲文,右相秦佑,吏部尚书龚汉臣,奉召聚集一堂。

龚汉臣进门见两位重臣早已在候,上前行了礼,坐于下沿,不知传所为何事,心里直嘀咕皇帝的心思。

他自认一向做事谨慎,对朝廷也是衷心耿耿,不管哪个继承大统,他一概效忠。为官自当为民为君鞠躬尽瘁。

不去多想新君的苛刻严厉,他开始听左右丞相打官场太极。刑秦二相是本朝顾命大臣,二人乃是同一年应的科考,秦佑状元及第,刑仲文高中探花,而后秦佑留在大理寺任职,刑仲文下发做了某地知府,相比之下,刑仲文的仕途颇为坎坷,为官几十年,大起大落好几次,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刑相年轻时艳名享誉京华,是少见的美男子。先帝对他甚是宠爱,无奈此人倔强如牛直言进谏往往不顾先帝脸面,就说为了范离那小青梅的事,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指责先帝荒淫无度,先帝爷一时挂不住面子,判他诋毁圣誉的罪名,将他拖了下去杖责一百,打到一半,自己先舍不得了,命人停刑请太医。到那昏迷的地步,刑仲文嘴里竟还在念叨“万岁爷要节欲劳政体恤下臣”,令人哑然。

“禺礼兄,前些皇上说江宁一案,你却不在,听说是病了,老骨头一把,自己要多留心别折了啊。”刑仲文轻吹一杯碧螺春,看了一眼秦佑。

秦佑因为这些天皇帝追查贪墨案,牵扯到党羽无数,便告了几天病假未上早朝。

“不行喽,”秦佑道:“人老灯枯,体力跟不上了,想跟万岁爷告老还乡,又怕人说我这是孤立新君,唉,人言可畏。”

刑仲文道:“禺礼兄怎可有此念,你要是走了,太后老佛爷可怎么过日子。”

这话——,龚汉臣差点呛到,惊诧盯着刑仲文。

刑仲文又道:“太后每日要听你讲经,你若走了,放眼朝中,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般学富五车心思玲珑的,太后岂不寂寞。”

秦佑道:“比不过子卿舌灿莲花,引得先皇夜夜留宿赏诗论文。”

刑仲文暗骂了一句老不知羞,骂得不是秦佑,而是已故的先皇。骂完忡怔,斯人已去,自己空余这一腔怨恨,太过悲凉。

“子卿适才说到江宁贪墨案,我实在是羞于提及,想我秦氏一脉,蒙受皇恩,我为官几十年从未敢有半点贪念,不料这贪墨案里竟有我秦氏族人,我愧对同僚,愧对圣上。”秦佑似痛心疾首般捶胸口。

刑仲文笑道:“右相不必自责,你又无有那千里眼顺风耳,每日公务繁忙,怎管得了千里之外蝼蚁臭虫之败类。啊秦兄,既然说到这里,真要骂上那于坤海几句,说他这个人憨傻吧,算起旧账毫不含糊,老朽十几年前欠他二两银子,居然都还记得,要说他精明,你看这案子他是办的七零八落,要么就是认罪的不罚,要么就是不认的自裁,活活逼死了两个县令!亏得皇上这些天忙着注目战事,他要是想起来问,我倒想看于坤海如何交待。”

龚汉臣抽了一下嘴角想,刑相还真是刻薄成性。依他这性子,稳坐太宰,实属奇迹。他将茶杯放在一旁桌上,抬头见容珏背手立在滴水檐下静听,吓得连忙对二位相爷眨眼暗示,起身趋前几步跪叩道:“微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秦刑二人赶忙跪下行大礼,容珏上前几步扶起两位,道:“二位宰辅不必行此大礼!”

刑仲文道:“万岁几时来的,臣等忙于交谈政务,连主子爷都未注意了。”

“二位相爷字字珠玑,朕怕扰了二位高谈阔论的兴致,若不是龚卿眼尖,朕预备让德仁给搬个座儿,就在那檐下听得了。”容珏宽厚的说着。

“让万岁爷见笑了。”秦佑尴尬笑。

容珏道:“朕今日倒真要说个让三位爱卿见笑的事。昨夜三更朕在南书房看折子,忽闻有声喳喳作响,竟是一鼠酣然啃着墙侧的大红蜡烛,德仁欲杀之,朕一时恻隐,只道赶走便可,勿伤及性命,世间万物本都有灵嘛。”

秦佑道:“万岁宅心仁厚,实乃万民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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