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卿阳正传 by 昭域\zuowei【完结】(20)

2019-04-01  作者|标签:


  而这个孩子,今日早上也在圣旨之下,刀起——头落!我不知道,众多观者之中,是不是也有萧毓,若他看着挚友这么死去,这打击……未免太沉重。

  “殿下又如何知道,那阿满真的天真无知?”我深呼吸,放开少年的手,退了三步直直看他。

  “他那么笨,外公根本不会拉他共事。”萧毓怒道,那一瞬,有神眸中又染雾光。

  我心道,华冉如此聪明,断不会用一个莽撞少年,这阿满,怕是一早接近萧毓时便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早料到,之后会有的命。

  “那又如何?殿下,您不是那阿满肚里的虫子,您道他什么都不知。成,就当他不知,可是殿下,他是华冉亲自带到您身边来的人,可见华冉对他的喜爱,也可见他会亲近华冉,如此近,却什么都不知,难道不是罪么?知了,却不报,难道不是罪么?仅仅不参与,便能免责?”一句一句,我咄咄逼人,萧毓必须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人匹夫无罪却怀壁其罪,阿满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萧毓停了半刻,不说话。许久之后,他才问:“那他就一定要死么?”语气软了许多。

  我点头,合眼:“一定,这是法。”

  “可法理之外总有人情的!”他又道。

  “每个人做错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轻道,包括华冉,“这里头有太多的人情,殿下,无法则国不立,国不立,百姓如何安生?法理之外有人情,可最终的一切,还是以法为准。如此,才能立信,才能立国。这些,身为林翰未来的主人,您难道不知道么?”

  萧毓看着我,过了很久,很久。

  才道:“从前知道,却未曾深想;现在想了明白了,可老师,您真的很残忍!这样的道理,我宁愿从来没学过。”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不像从前来府上修习,临走前总会回顾几下。

  我微微的笑出来,怕是在少年心里,我已仅仅只是个老师了。可是萧毓,若你想活着,这些,你就必须懂。

  人各有命,大约就是如此吧。

  

  今日晚膳,管家特地准备了我平日最喜的翠屏四福鱼,可不知为何,到了嘴边,却浮上白日里看到的那一幕幕的红。终究还是弃箸停下,雍见我如此,便亲自下厨煮了碗红子粥,睡前嘱我吃下。

  本该有安神之用的东西下肚,合上眼,却依旧不得安生。我知道症结何在,却不知如何去解。至少在此之前,我以为自己已足够狠心,如今看来,还远远不够啊。

  “雍。”我挪了挪,靠近他。

  他伸手将我揽过,轻呢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笑,似乎拥着他就放松了许多。

  “卿阳,究竟发生什么了?”他正眼看我,似是可以将我一眼看透。

  我自嘲的笑了笑,烛火一熄灭,哪里还瞧得见什么。我顿了顿,道:“今日,太子殿下问我,法理之外为何不能容下人情。我觉得我愈加的可怕与冷酷了。”

  白天萧毓问我的话,数年前我曾问过宇真,那时我曾以为我一辈子不会认同宇真的做法,却未料到,数年之后,我竟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记得那时候,只是单纯的想要做宇真的帮手,并没有想过,那样自己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也不知道会使别人付出多少代价。直到后来,与他定下的那个效忠的誓约,我已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变得太多,太陌生。

  只是,从来没有一刻如同今日一般省视过往种种,如今一比,浑身冰凉。

  我缩了缩,靠近他。继续道:“雍,你说我要还是那绕州小乡村长大的野孩子该多好?”原来不曾想过的事,今日却一个接着一个跳进脑中。我知道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从来不想那些如果。可是……

  雍终于打破沉默,他挪了挪身躯,将下巴搁在我额上,笑道:“嗯,是不错。可是卿阳,你若在绕州我就遇不上你了,还是在雍州吧,这样最好,我一定能找到这个叫慕卿阳的野孩子。”

  我笑,很多时候我们总想回去,总想若是能回去该多好。这么想着的同时,却也更清楚的知道,我们根本回不去。

  有些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再也回不来;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再也复生不来。

  我都清楚,只是突然还想要作梦,还想保留这个做梦的权力罢了。

  “雍。”我躺在他身侧,一遍一遍呢喃他的名,他让我安心。

  雍,雍,雍……

  然后,我沉沉睡去。

  

  第二十五话

  昨日宴席间三皇子宜曾问我,我是否很爱他的父皇,也就是宇真。

  对此,我仅仅一笑。

  那都是过去了太久的事,我无从记忆。我知道,朝中虽鲜闻类似闲言碎语,但后庭之中,确有不少蜚短流长。他们皆以为萧衍像我,却不知我与他之间的瓜葛。其实朝中诸臣背后说不准也有闲话,只是碍于官阶,也由于我这些年来没有出什么差池,不敢多说罢了。

  萧宜又问我,我为何对他皇兄那么好?

  我摇摇头,回他一句,不知。

  他似是了然,淡淡说,他的母妃告诉他,他成不了储君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他不是我的学生。

  对此,我哑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的作用,却也知道三年前若不是我反复奔走,世上可能已无萧毓这个人。对这个孩子,总是怜惜多过师生之谊。

  我笑问他,他愿意做太子么?

  宜小大人般摇头,太多责任也太累,而且想了也得不到。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在萧毓之后,宇真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孩子。小小年纪,进退得宜。若不是……自然,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倘若。

  晃眼三年已过,今年年初时,祥云公主之母秦德妃因犯七出善妒之过,皇后亲令入冷宫思过,半月后不幸感染风寒而亡。宇真下旨,却言皇后治理后宫有法有道,赏金千两,邻国贡品丝绢廿匹。可见皇后地位没有丝毫动摇,在其父华冉逆谋处死之后。

  他们或许不知,其实那秦德妃只是深夜跪在滠阳宫外,恳请宇真按规矩赐滠亲王迁出皇宫,另建府邸。

  可见华云这个皇后当得多累,她心里如今留下的,或许只有萧毓一人了。在她什么都失去之后,亲情、爱情,如今她有的,可以盼的,只有萧毓。

  这些年,萧毓作为太子也展露天子的风姿,作为辅导者的我,不可谓不欣然。

  宇真曾借此,欲再赐封于我,我的官职已无可再升,林翰建国以来,正一品的官衔从来都是虚设的。他召我入宫,说是要封我为王。

  我笑着拒绝,我不愿,与皇家有什么牵扯,即便有些事我心里明白,可只要宇真不说破,我便也当不知道。

  何况,他实在不曾欠过我什么。

  这世上,宇真欠过的,从来就只有一人,我阿爹。其他的人其他的事,我不知,也分辨不清谁对谁错。

  如今在乎的,只是雍的平安。

  不过他近年过得不错,习惯了京兆的生活,甚至还做起了古玩买卖,当然他从不亲自出面,只是嘱咐这人那人去办而已。

  他也待我极好,就说去年立秋后他突然消失了个把个月,只说出门有要事办。我怕他有什么闪失,便拜托萦珲帮忙看看。萦珲笑说,因为火珀的效应过不了五年,雍替我去找新的了。

  这一说我才想起,已经有好些年没觉得京兆的冬天冷得难以忍受了。

  想到此,不由一笑。

  这人总是如此,做之前从不说明,做成了之后便装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来讨好处。

  下朝之后,专门伺候宇真的宫人拦下我,说有事商议。

  我皱皱眉,便跟他往昭政殿去。

  不知究竟何事,这些年的林翰虽不能说八面来朝,但总体来而言是往好的方向走的,北方原本闹腾着的射月国如今也成了林翰的附属国,岁岁朝贡。

  我走进昭政殿,微微行礼。

  抬头时,见宇真眉头一直拧着,想来是极严重的事,便道:“陛下何事烦心?”

  他看着我,好像有些踌躇。

  我见他想说什么又停下来,伸手执起银杯啜了口水,顿了许久之后才道:“衍衍病了。”

  我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不禁冷笑一下,也对,就连当年华冉的事儿都没见宇真这副模样,能让身为天子的宇真如此操心,除了萧衍,也不做第二人是想。

  我不言,等他往下说。

  “御医说,得寻同根之人,才有治好的法子。”他深吸气,淡淡地说道。想来是决心下完了,最关键的话也说了。

  同根之人,同根之人!

  我微笑道:“陛下既然有旨如此,臣自当听从。”我知道,宇真也知道,有眼睛的其实都应猜得出,这天下不会有如此多的巧合,不会真生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来。

  那一年见到萧衍后,我便隐约猜到了。慕卿涤曾说阿爹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子来了京兆,而那女子已入宫为妃,此后,并未听闻阿爹娶妻生子的消息。何况我与萧衍一般大,而林翰皇宫内,双生子本是个大忌讳。

  如此想,我与萧衍、我与宇真究竟什么关系,其实……一目了然。

  只是谁都不说,谁都不想点破罢了。

  如今宇真要为了萧衍点破此事,也没太大关系。

  只是他既然提到这儿,有个搁在心里头很久的疑问,便想好好问问:“陛下,臣有个问题,不知陛下可愿为臣解答?”

  他点头,“但说无妨。”

  我稍稍后退三步,低头道:“臣想知道,臣之父在临终前,曾说过些什么。当年微臣太过激动,连父亲的遗言都么问呢。”

  宇真盯着我,或许未料到我有此一问,他的眉头渐渐又敛起,只听他叹息道:“老师请朕好好照顾你,只因你……也是朕的手足。”

  “仅仅这些?”

  “是。”

  “多谢陛下,微臣领命,这就去滠亲王那儿看看去。”我躬身,缓步退开。

  料想,阿爹说的应该不止这些,只是宇真不愿再多说,我也没法子。其实知道与不知道又能有多少差别呢?宇真也不是听阿爹说起,才知晓我与他的关系,想来见到我第一眼时,他就有所反应了吧。

  

  初入滠阳宫时,我承认我怔了怔。

  原因有二,其一么这儿与从前我呆过的某处还真有几分相似,其二么则是因为萧衍身边那人让我有几分熟悉。

  可究竟哪儿见过,说不出来。

  略略向这位滠亲王行了个礼,他身边那人便过来拜了拜,言说:“臣尚药局奉御骆青拜见尚书令大人。”

  我微微笑,回道:“骆御医请起,”看他的面貌,顶多二十出头,“骆御医小小年纪便当得尚药局奉御,想必医术不凡,令慕某敬佩。”

  那人的眼神有些闪烁,谈不上善意恶意,他瞧了瞧萧衍,只见萧衍脸色惨白,他徐徐动了动手臂,极小声的道:“慕大人请坐。”

  我笑,轻而易举的瞧出萧衍的不快,他不喜欢我,诚如我对他也始终毫无好感一般,两看相厌,即便我与他之前,有些东西是如何都不能割舍的。

  “慕某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王爷,不知有何事,是慕某可以效劳的?”很奇怪,除却方才听宇真出口时,心里有一丝不耐,直至现在,我居然还能笑颜已对,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萧衍不再说话,说话的人是骆青,他正色道:“慕大人,王爷他不是病。”

  我眼珠子转了转,好似想起了些什么,“骆御医请说,慕某洗耳恭听。”

  他继续:“王爷是被人下了蛊。”

  我敛眉,一瞬间,想起了一些什么。“何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向王爷用这种狠辣的东西?”话虽说得冠冕堂皇,语气却轻描淡写。林翰历来重功绩而非血统,故而萧衍虽然贵为王爷,手上并没权势,说到底,不过是在宇真身后的一个影子罢了。

  “这……我也不知,或许是秦德妃。”骆青顿了顿,犹豫的道。

  我拂拂手,“如今不是追究这事儿的时候,何况秦德妃已然离世,若真是她,再追究也么有什么意义。慕某只想知道,还有方法治么?”

  骆青正色道:“回大人,小生曾在苗部住过一阵,略懂些岐黄之术,王爷身上的蛊,名唤血离,只要王爷的同根之人将蛊虫引入体内,王爷变可无事。”

  我合上眼,嘴角勾起一抹笑:“那这引蛊之人岂不是也中了毒?”

  骆青又说:“非也,这虫子的毒性会随着脱离寄主而减弱。”

  我接着问:“只是减弱并不是无害吧,骆御医,王爷的命重要,可是……”

  “哥哥说……”萧衍启唇,欲说些什么,似是说不下去的模样,便由骆青接了下去,“陛下是请慕大人来就王爷的吧。”

  “是,可也没说怎么救。”

  “陛下有旨,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治好王爷的。”骆青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起来。

  我睁开眼,清晰的从他的眸中读出了恨意,停了须臾,我问他:“陛下的意思是,即便我死,也要治好王爷?”

  看着骆青的眼,不再移动。他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都收入眼中,我见他咽了口水,道:“是,这是陛下的意思。”

  耳朵根上都有些红,这骆青,还是青涩了些。

  我大约可以猜到,宇真确实下旨让我来救萧衍了,但至于是否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有得商榷。

  可是,这又如何呢?

  我起身,道:“慕某知道了,就烦劳骆御医决定好治病的日子,派人去我府上送个贴子吧。慕某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叨扰王爷安养了。”

  或许是我的同意来的太突然,突然的让两人都来不及掩饰,清晰的看到了萧衍的喜悦以及骆青眼中那种大仇得报的兴奋。

  转身离去。

  他那样的兴奋,我也曾经有过。

  很多年前,在那场舍御宴上,我是如此紧张也兴奋,即便准备的时候心里很冷,但最后手起刀落的那一刻,却是沸腾的。

  阿爹说过,这世上就是如此,有因有果,既然是自己种下的因,那果子便要由自己来偿。

  对了,我有没有说过,那骆青的面容,颇似多年前被我杀了的幽王呢。

  依稀记得,他膝下尚有一子,姓尤名清洛。

  骆青,清洛,还真的像极了呢。

  呵。

  回到府上,萦珲说递上一块火珀,说雍已经回来了,只是太累,先睡下了。

  我点点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至少,我知道,我在庆幸,雍回来了,他在我身边了,只是这样,便让我很庆幸。出了宫门,我并未直接回府上,而是在京兆逛了好几圈,从当年入京赴考时住的那间客栈,到那镜湖,还有许多曾经走过的地方,每走一处,便会停下来想一想,想很久。

  我,确实是太久太久,没有回望过去了。

  “大人在想什么?”萦珲见我入神,便开口问我。

  我靠在墙边,顿了顿,道:“萦珲,今天我突然想,我是否真的爱宇真呢?”

  不知为何,这话是我说的,说的时候却觉得很闷。可说完了,似乎有豁然开朗了,我沉默了很久,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停顿了不再思考。那些情啊爱啊,那些朝廷里的诡辩权势,似乎都从我身边消失。

  萦珲也不说话,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惊讶又夹杂怜悯。

  许久之后,我才笑道:“阿爹走的时候,宇真是我唯一的依靠,我承认我喜欢他,可未必真爱他。宇真于我,就好似最后一根浮木,若然我不牢牢抓紧,或许就会沉在水里再也活不了了。而当时,我想活,我不想死,我要给阿爹讨个公道,我要幽王下地狱去。可如今想来,这幽王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他真该死么?”

  若说杀人者偿命,我的手上又何尝没有需要还的性命?所以如今,是该还的时候了。

  我叹息,又道:“若他不死,我阿爹的命又如何计较?”

  在我看来,幽王十恶不赦,在骆青看来,我有何尝不是十恶不赦?

  “大人,你想多了。”萦珲替我披上外衣,静静站在一旁。

  有些话,我无法对雍宛韬说,说了他未必真能明白。萦珲不然,这些年萦珲一直在我身边,我所思我所为他是最清楚明白的了。跟他说,他也会静静的听。

  “可你说,我若不爱他,我这一生,还爱过谁呢?”

  好笑么?听来好似白活了一场。

  也对,我确实白活了一场,根本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究竟求了什么,便这么活了一场。便是做了一场梦,而如今梦醒了罢了。

  这番话,说得我与萦珲都静默下来。

  许久之后,我听他说:“大人,你不是还有雍王爷么?或许您不觉得,在萦珲看来,您很在乎他呢。”

  我抬头,悠然说道:“无错。可是萦珲,人的心是很小的,很难容纳那么多的感情。我喜欢他,在乎他,但你不觉得,若不是我,雍不至于如此,我于他而言,与其说是心之所向,倒不如说是不折不扣的累赘吧。”

  一直不愿多想,只是怕一想到若是没有我,雍会如何如何,我便会自责或者退缩。

  其实,我是个很胆小,也很自私的家伙。从来都是,只想要接受,不愿意付出。

  萦珲沉默,不再说什么。我看着他,发现他正看着我身后,他的眼内映出一个人,一个我很熟悉的人。

  回头,看雍。

  他果然极怒。一张被刘伯说骨骼奇清的脸都拧了起来,我见他举起手,停在半空,仿佛好大力气,最后落到我脸上,却轻飘飘。他恶狠狠的道:“慕卿阳,我真想把你吊起来狠狠打一顿!这天底下哪有你这般人?我何时向你求过什么了?我这个事主都么觉得苦了累了,哪有你这个享福的说自己是累赘的!”

  “你真的不求?”我淡淡地问。

  雍撇撇嘴,将我揽进怀里:“我在你身边多久了?你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慕卿阳你这呆子,我求又如何不求又如何?你给了多少,我有眼有心可以看可以体会,我满足了就好,你废话什么。你……你啊……”他叹息,紧紧地抱着。

  就是如此,也总是如此。

  雍,你本就不该捆在小小的慕府,这一次,我放你自由。

  在他身边,合眼。

  

  三月惊蛰之日,骆青派人来说正是适宜引蛊的好日子,也说萧衍的病无可再拖。

  我见到他时,原本还有些白的脸色,只剩下淡淡地青。

  骆青的作为,他或许是知,或许是不知,但我以为,他多少是知道的。只是未必知道最后的结果与后果而已。

  萧衍这人,始终是被保护的太好。

  而我,只是倦了盲目的去对宇真尽忠,一对无法彼此信任的臣子,如何看来,都荒唐万分。京兆这地方,我注定是离不开的,而雍,却不该困在这儿。

  所以,那样的结局,于我、于他,或许都不是件坏事。

  只是这人,会记恨我一辈子吧,不对,或许是又爱又恨。

  想到他,总是几分怅然,这么好的人!这么温柔的人!这么狡猾的人!怎会如此不小心着了我的道呢?他啊他,不折不扣的傻子!傻子!

  引蛊之术,远比我想象的简单,也轻松许多。不过就是在手上划一道口子,让那蛊虫顺着熟悉的血气转移到另一人的身上罢了。带着那“战利品”离开滠阳宫时,我对骆青说:“你与你父皇,真的很相似呢。”

  成功的看他瞬间惨白且惊慌失措的脸,心情大好。

  我晓得雍若见我手上多了道口子,必会问东问西,所以翻箱倒柜找出他从前送我的白玉决手环,恰好遮掉那地方。

  不过,那口子居然半个月都不见愈合,遂不觉得疼,但从口子里淌出来的毕竟是自己身上的血,更麻烦的是,比较难遮掩。

  说起来,宇真对于萧衍病情好转,似乎大为高兴,我也高兴,因为终于可以解脱,这朝廷之中的勾来斗去,年轻时候觉得好玩刺激,如今却十足的厌烦,只是想抽身,不那么容易。如阿爹从前说的,这不是个说出来就出来的地儿。而我,却到现在,才参透开来。

  不过我也知道,遮掩的再好,仔细如雍,总是会知道的。

  就好像现下,他抓着我的手,静静地等我做解释。

  我瞧瞧他,心道,若是说出来,这人可以恨上我,就好了呢。

  “雍,这世上终还是一命需用一命抵的。你知道么?林翰皇族数百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对双生子。可先皇的秦贵妃却生了一对孪生子,她为了保全两个孩子的性命,所以将其中一人送除了宫,交托给当时的朝凤阁大学士,而那人……就是我爹。我与萧衍,是兄弟。我与当今皇帝,也是兄弟。月前,萧衍染了怪病,那尚药局的奉御说是要其半身引病入本体方可得救。”我简单的交待,却见他的眼越等越大。

  眼里的恐惧,也越来越深。他开口,有些颤抖:“卿阳,你没有胡来吧?”

  他对我的了解,自然比我对他的,要深得多。我浅浅的笑,对于死亡,并不害怕。“萧衍得的应该不是病而是蛊毒,至于是否只能让我转移蛊毒来治我倒不清楚真假,可那奉御我知道他是谁,七年前我在舍御筵上一刀杀了的幽州郡王,与这奉御长得很相似。算算年份,他应当是幽王之子,是来替他父亲报仇的吧。”

  他深吸气,紧紧捏着我另一只完好的手腕,道:“他来报仇,你便把命给他?那你的命呢?谁来抵?我心里的痛,谁来偿还?”

  我不语,若在此时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废话,他定会抽身离去。

  雍,你一直都懂我,只是这一次,我不想让你懂我。或许他心里,以为我如此绝然,是因为这命令是宇真下的吧,那便让他这么以为吧。我说了,我想给他自由,完全的,自由。

  “雍,若我死了,你就离开瑶城吧。留在瑶城,你终有一日会忍不住与宇真作对的吧?我不是怕你伤到宇真,他是帝王,身边有多少侍卫?我不要你做无谓事白白送了性命。我想你好好的活下去,替我看完我没有看过的山水。”我起身,披了件衣裳。

  “卿阳,你这傻子,为何不爱上我呢?爱上我你怎会多这么多苦难!”他从身后抱着我,很温柔很温柔的道。

  我埋头低笑,是啊,爱上你我不会有那么多麻烦,可是雍,麻烦的那一个,会是你啊。我回答他:“是啊,我们都是傻子。”

  傻子也有想做的事情,这一次,便让我遂了愿吧。

  

  一个月之后,渐渐开始体味萧衍之前的感受。

  每到半夜,就会觉得浑身冰凉冰凉,我本就畏寒,只因雍为我寻来的火珀傍身,才不觉得严重。而时间越久,这股从骨子里头出来的凉意,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受不了时,便让萦珲替我告假。

  我大约知道,自己是不行了。

  更多日子,昏昏沉沉。偶尔醒来,都见雍在我身边,他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陪我,对我笑,最多的时候,听他说,我是个傻子。

  从前听人说,人死前总有预感,那时总一笑而过,以为是无稽之谈,现下看来,或许真有那么回事儿。

  我觉得我是差不多了,所以勉强起身,告诉雍,想吃些东西。

  他笑开了,那是这一个月来,我头一次,见他笑得那么欢。他虽不说担心,但雍从来不会对我隐瞒他的眼。

  从枕畔寻出之前准备好的匕首,割下自己的一簇发。

  端着粥走进屋内的雍吓着了,赶忙奔过来。他以为我会做什么呢。我笑着看他,将他拉到身边,靠在他怀里:“雍,不论我是不是萧家人,我终究是林翰国的尚书令,按礼法当由皇帝亲自临丧。我想与你说,这具身子你就当不是我,你就把这把头发当作我,到你百年之后,带着它入葬,就……就……好似我与你同穴一般,可好?”

  将断下的发塞到阿爹留给我的锦囊中,我有些哆嗦着交给雍。

  眼皮开始打架,身上却不如之前那么凉,只是困,很困:“我一生,就爱了那么一个人。本来我可以爱上你,可我不愿,雍,你太好了,若我心中带着一个人去爱你,我为你不平。可要我忘了宇真,那又不可能。若让我再倾尽一切为他,那更不可能。我这一辈子,好似就没做过一桩对的事。我知道我想说的事太霸道,但请你答应我,可好?”

  我不能许你今生,还自私的想要你好好过,所以许你来世做补偿,如果真的有来世。

  “这辈子都不要回瑶城。今日你就带着我的发,跟萦珲离开这里,不要久留,也不要跟宇真起冲突。然后下辈子……下辈子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先遇上我,我也会先遇上你,远在遇到宇真之前,你只能爱我一个,我也只爱你一个,好么?不准爱上别人,只能爱我……要笑着看我……看我……离开。”这个时候,不想那么快睡下,我知道,约摸自己会——一睡不醒。

  “我一定先遇到你,在萧旻之前!”我的雍,如此回答我,这样给了我一个新的承诺。

  真好,我听他在我耳边反复呢着我的名,一遍一遍。

  眼角的余光,也依稀可以看到他笑着的唇,虽然有些勉强。

  雍,其实有句话一直没告诉你,我其实,真的,有些爱你呢!

  外头很吵,我不知道为何吵,想要阻止,却也无力。

  靠在雍的怀里,很暖。ED9CDF4240:)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


  很暖。

  很暖……

  很暖……

  

  

  [完]

  

  备注一:年历卡

  景平十六年,少帝遣皇子萧衍前往雍州(萧旻13,雍宛韬13,萧衍8、慕卿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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