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道:“无缘无故,为何说这些?”
“因为不知埋骨何地。”
他望向无心,无心用清亮的眸眼看他,不闪不避。云琛了然,生死未卜,他要将他的意思说与他知。他恨得发狂,自也爱得发疼。初见时莫名的恨意非是国仇家恨,而是料得这人是自己的一个坎,是为那准确的不安而生发。云琛懂得,但接受不得。
山河如画,峰绵亘,水无绝,云琛下令道:“向丰州百姓传下驻军三天的命令。若有人出得城门,详加盘问后放行;丰州之内,必有细作告知江寅生我方动作。另外知会将士,今晚劫营。”
六月开初,云家军下会州。德帝盛怒,罢黜江寅生将帅一职。所继任者,宫中鲜有人知,只有几人识得这人是德帝自梁州返九霄所带回的马夫;其名一出,多所诧异的都是江湖人。
六月既望,两军对垒灵州。灵州毗邻棓州、会州、全州。龙战关、凌山、筠河三处皆位于灵州,是入九霄的兵家必争之地;若云家军据得灵州,入全州当如入无人之境。全州西南,乃越都九霄。
七月,云家军已据大半灵州。
靖阳城外,叫阵声响亮:“云将军骁勇善战之名远扬,谈不漏特请一战!”
云琛着银盔,登城楼,远眺战局。禁军排兵列阵,当先那男子,腰负青风,分外夺目。
“拿我的红缨旋风枪来。”云琛吩咐,又系劳颈上缎带,欲下令出兵,被风无心拦挡:“你有信心百招内胜他?”
云琛一顿:“无。”
“我被他伤过一剑,他的武功我再清楚不过。百招之后他必赢你。”
云琛笑:“你还不明白?”步下城楼,引兵交战。
云琛败。
八月,禁军夺灵州。凌菡萏死讯传来。云琛、风无心二人堕泪,朝西南方向三拜。
谈不漏犹似云琛克星——云琛摆一字长蛇阵,谈不漏应以三叉尖戟阵,三处全力出击,云家军溃败;谈不漏阵变木桶,云琛以瓮中捉鳖之计合围,云琛徒损兵力;云琛火攻,谈不漏导以蓄藏雨水,淹埋三军;云琛坚壁清野,驻守不出,谈不漏以投石器攻之,辅以攀云梯死士。一来一往,一进一退,谈不漏将才显展,云琛江郎才尽。
九月,禁军下会州。
十月,丰州大半失陷,只余止水、良丰、忠宁三城。三城之外,两军对垒。谈不漏早书战帖,以三城为赌,一战王寇分。
谈不漏出剑,云琛抖红缨枪,二人起招,云琛急攻,谈不漏青风一抵,化开他攻势,喝道:“王爷!你几番相让,不免见轻!谈某之所以应允皇帝一展绝学,是为与天赋异禀的云将军一较高下,可不是与废物云琛!”
云琛冷笑,“江湖浪子,性素淡薄。如将军一般蝇营狗苟的,不多见了。”
二人再斗,云琛招式更见沉稳。谈不漏内功、招式均在云琛之上,云琛稳打,他亦沉稳,但力道招数,又上佳境。
“你枪术马虎,剑道高明,缘何强取败亡?”谈不漏又喝。
云琛不答,攻势转凌厉,谈不漏心下不以为然,觑得时机,云琛长枪出招水底捞月,从下向上挑刺,谈不漏青风剑出手,一个回转,沈力稳打,云琛银枪中剑,脱手而出。
谈不漏微一懈怠,云琛并不着恼,出手直抓谈不漏青风剑。谈不漏依着剑势刺砍,云琛拈剑,古怪出招,谈不漏青风剑竟也脱手。
“谈某亲见云家绝学穿云手,不枉此生。”谈不漏笑,“招数虽好,名头却差。‘穿云’之意,不是我稳操胜券?”
二人兵器皆失,马上交兵多所不便,二人索性跳下马来,各自施展拳脚功夫。谈不漏拳脚虽厉,但始终为云琛掣肘。
云琛笑语:“在下所长,其实非枪非剑。”挺身又出手,先是一招翅展九天,扼住谈不漏,又后退一步,使发轻功,一时之间,广袖御风,宛如神人。云琛气凝神聚,最后一招使出穿云手中独一无二的绝招扶摇直上,狠击谈不漏心脉,震得谈不漏口吐鲜血,飞出两丈来远。
周围兵士见主将相斗,拍马来救,谈不漏强撑上马,云琛亦上马。谈不漏随手抄起一把弓箭,起发三支,虽箭发有先后,只是云琛始料未及,三箭后发先至,奇诡非常——
谈不漏浅笑,但心念一转,旋即大惊——
三箭,分中云琛两肩、心口。
云琛似笑非笑:“涤世青风谈不漏,要天下扬名了。”云琛遽一翻身,跌下马去。
第四十八章:非义
修德殿。
云琛被抬进来时,几时飘飘如仙胜雪的白衣已被鲜血濡得湿透,星眸失灿,薄唇发紫,衣摆上染了污泥血渍,早已失了那人的灿华光彩。
他斜眼一睇,李煜天穿着朱红色的袍子,端坐在檀木桌后,气势威严,霸道帅气。
他看着他,笑。
只是视线愈加模糊,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走到今日,他早已用完他最后的忍受。
心口那箭,虽是浅浅射入,但他却是一心求死——谈不漏射箭之时之所以愕然,只是想到穿云手绝学中的扶摇直上,可轻松化解他后发先至的诡异三箭。但他不闪不避,分明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无心委顿地趴在云琛旁边,无声落泪。谈不漏擒住云琛之后,风无心奔马过来,死死拖拽住云琛不放。失色的神情下,华颜依旧。
这相杀的一天,或是早已料到了。花前月下,两人相对解意诉情,全是虚情假意;而今剖开看,赤裸裸,血淋淋。
李煜天睥睨着堂下两人,喝道:“反贼云琛,见朕为何不跪!”
那人的声音不小,只是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离他太远。他身上受的伤又重,听那声音好像如隔世一般,模糊惘然。只好喃喃如自语般问旁边的无心:“……他说什么?”
无心又泣,他欲说,又说不得。
高高在上的人步下阶来,走到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温和地说:“朕是在问你,见到朕了,为什么不下跪?”
“我既然反了,就不再……不再承认你是……是……九五之尊。”
啪的一口,他又呕出一口鲜血来。
李煜天还未答话,风无心突然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笨!你为什么不愿意用这个做理由!我今日才知道你在战场上问我的那句‘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云琛脸色苍白,温和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不想……赢。”又对着李煜天,“说起来,抛下……抛下我们见不得人的关系不说,总也算是……算是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这样……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