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日子来交代，叫你一七二八三□□九我家来。”只是唱词，却被她无端的风情掩盖所有。“梁兄你若来迟了，别人说去休得前来怪英台。”她凑到公子的耳边，低吟浅唱，仿佛是说着情话儿般，与她口耳相抵，热气撩拨着脸上红透了的人。
苏州堪堪抵住她的接近，勉强道：“多谢……贤弟。”她不可以这样沦陷在大小姐一颦一笑的美丽中。
她不可以这么不清醒地被蛊惑。
但是大小姐不准许她的不可以。
可以的，可以的。
只要她愿意同她点头，放弃自己不需要，煞风景的理智，就这样沉浸在这无意勾引后的顺从之中。
只要点头，只要她肯，对她呵气的妖女就会被她收复。她可以妥贴地把她放置在怀中，成为她一个人的。
风筝大概是最喜欢在天空飞的，却最不得自由的。天空的淡蓝色和白云的纯白色，是风筝飞翔的背景。
山是安静的，风是柔和的，草地是绿色的，是柔软的。
溪水清澈透明，拇指大的鱼游来游去，它们记不住一丝忧愁，只有天生的快乐。水就是它们的全部，不需要广阔无垠的天空，不需要万里青山，一寸土地。
和想象中一样，大山脚下，水溪河畔，一条蹦蹦跳跳的狗在捉飞翔的蜻蜓，两双鞋并排放在干净的草地上，两个女人坐在一边。
漂亮的女人拉扯着细细的风筝线，身边靠着一个妖媚的女人，红唇媚眼，一手环住拉着风筝的女人，一手扣在她拉着风筝手上，不知道是放风筝，还是占便宜。
“你看，我就说我的风筝飞得起来吧？”大小姐一手往身后撑，抬头看着越飞越高的天空，悠闲极了。
“要不是我帮你重新绑好线，你确定它还飞得起来？”
“好吧，不可否认，你对我总是这么重要。”连绑风筝线都可以绉出一句情话来，大小姐真是修炼得越来越厉害了。
苏州淡淡一笑：“油嘴滑舌。”
“实属真心。”
把风筝线越放越长，苏州含笑道：“你好不容易把烦恼的事情解决了，现在又怎么了？”
盯着苏州手里的风筝线，大小姐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戏唱得那样的好，”微微一顿，想是想到那天晚上，有些不自然，“为了我却——”
“我只给你一个人唱，你说好不好？如梦。”她回头微笑，阳光在她的眼睛里，染上了微黄的光芒，漂亮极了。
声音温柔，唤她的名字。
大小姐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好。”
峰回路转得到了工作，虽然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翻译工作。但是好歹大小姐兴致很高，而且心情也很好，第一次翻译就努力得不行。
也不提学戏的事情了，吃完饭就埋头进房间，趴书案上写稿子。
交稿的那天，大小姐是一个人去的报社。
回来之后，大小姐虽然笑得很开心，但是背对着苏州之后，脸就阴沉沉的。苏州不经意的回头才看见她露出冷漠的神色来。
苏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隐约猜得到可能是因为稿子的事。当她上街买东西再次遇见了文启钧之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如梦的稿子不能署自己的名，而是要被冠上别人的名字？”苏州褪去惊愕剩下满是冷意的一双眼睛看着文启钧。
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尴尬，文启钧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要冠上大小姐的名字的作品，一律都不能出版。我们愿意以更高的价格买下大小姐的作品，算是对她的补偿。”
“那很抱歉，文先生。”苏州冷笑道，“如梦不会再接你们的稿子，恕我失礼地说一句，你们这个窃取别人作品的小偷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文启钧拦住苏州，诚恳道：“杜太太，请你务必要让我和大小姐见一面。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杜先生对每个报社都下过指令，不准给大小姐提供工作。我只是希望她可以以笔名的形式发表她的作品，并不是要让她把作品冠上别人的名字。”
“没这个必要的。我很感激你们替如梦的打算，但是我还是很抱歉不能接受你们的提议。”
“杜太太……难道你希望大小姐永远也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吗？”文启钧有些生气道，“文某是个爱惜才华的人，实在不忍心看大小姐奔波整个上海，到处找工作，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如果你对大小姐真是足够理解和体谅，那请给我一个机会见见大小姐。”
苏州沉默了。
缓和了口气，文启钧道：“我姑姑既然和大小姐交了这个朋友，那绝不会做出危害大小姐的事情来。”
“如果你要反对，请让大小姐亲口告诉我。”
?
☆、第三十五章
? “我愿意和你们谈谈。”杜如梦从远处慢慢走近，晨光洒在她身上，她宛若女王一般地向两人走来。
“这件事我会和你们谈的，但是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她牵起苏州的手，对苏州微微一笑，“不是要去打酱油吗？你再打不到酱油做饭，我和儿子都要饿坏了。”
不顾尴尬地站着的文启钧，杜如梦满是温柔地看着脸色冷淡的苏州，温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要考虑的不是我是不是受了委屈，而是考虑一下，我一直在等你回家做饭。”
文启钧想和大小姐解释，但是看着苏州和她在说话，他没法插嘴，只能当木头一样站在一边等大小姐吩咐。
“嗯。”苏州点点头，连看文启钧一眼都没有，和大小姐牵着手一块回家去了。
苏州走了，梁小月疯了，四季班一下子少了两根台柱子不免颇为棘手。好在有后来居上的邢师妹和袁媛。
袁媛挂了头牌和邢师妹挂了头牌作风完全不一样。邢师妹处处都要学梁小月走排场，所到之处前呼后拥极为热闹，大家伙都愿意捧着她。而袁媛显得很低调，出入都是选人少的地方，自从挂了头牌，排场没有大多少。
邢师妹和袁媛关系也不怎么和以前一样好了。连住的地方都特意分开，邢师妹搬出去住了，袁媛则还住在名园里头，别人问起就说园子里住惯了。
其实两人的关系变化，大概是因为梁小月疯的那天，袁媛碰见了慌张回来的邢师妹。袁媛只是关心了一下她，但是邢师妹过于敏感，第一次和袁媛大吵一架。然后邢师妹负气搬出去了。
袁媛对邢师妹冷冷淡淡的，邢师妹则对袁媛有所愧疚而略显讨好。这个情形戏班里的人都很熟悉，颇像当初梁小月和苏州的关系。
这倒是有趣，但是谁也不敢惹风头正劲的邢师妹。邢师妹和梁小月不一样，梁小月是那种凶狠在表面上的，邢师妹则虽然在笑，笑得很天真很善良，但是就是给人一种不能惹的感觉。
邢师妹和唐经理算是名正言顺在一起了，就在梁小月被送往精神病院之后。袁媛对此表示沉默，但是谁也可以看得出来，每当唐经理来的时候，她冰冷无情的脸，还有带着讥讽的笑。
的确，邢师妹是爱着荣华富贵的，她的爹若不是戏班的邢班长，她又怎么会唱戏？既然唱戏，她就是想像苏州一样成为名角儿。名角儿代表的是地位的提高，就算她是戏子，也不同一般被人轻视鄙贱的戏子。名角儿同时还代表更多的钱和更好的生活。她真的是苦怕了，她还记得当初袁媛和她被绑在柱子上，备受羞辱地唱讨饭调子的情形，如果不是袁媛护着她，她只怕……
在享受到梁小月的待遇之后，她的野心更加膨胀。她不觉得自己当一个戏子，一个名角儿有什么，她需要一个归宿，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
而今唐杰和她相爱，她对戏的爱又没有那么深，如果可以退出戏台，嫁给唐杰，一切都是最好的。只是袁媛怎么办？她的阿姊，护了她十几年的阿姊，邢班长过世就说要照顾自己一生疼爱自己一生的袁媛怎么办？
但是唐杰是她的归宿，她和袁媛……毕竟是没有未来的。所以退出戏台，当一个富贵太太，这才是她的选择。
已经打算好的邢师妹寻了个机会。那天晚上没有演出，袁媛据说也没有外出，就在名园里休息，也不必排戏，更不会有人来打搅。她穿着上好的丝绸旗袍，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喷了些香水，踏着唐杰特地让人从国外买来的高跟鞋，叫唐杰的司机送她去名园找袁媛。
唐杰并不知道她有这个打算，袁媛也不知道。所以当她打开门看见敲门的人竟然是半年不和她亲近的邢师妹，不由诧然下意识问了一句：“怎么是你？”
邢师妹被她这句话问得不禁有些生气，但是更多的是尴尬。她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你有事找我？进来说吧。”让开身，自己先走了进去。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摆设还和她搬走之前一样，衣架上的行头是袁媛的，床头还挂着她唯一一次花钱买给袁媛的小葫芦。一切摆设都熟悉得很，扫视一眼，还能看见她心血来潮种下的一盆花，可是她只给浇过两次水，其余全是袁媛在照顾。
袁媛对她的心思，花费太多了。可以说，邢班长过世之后，袁媛简直把她当成命一样守着疼着。她和袁媛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搬出去的决定让她后悔了好久，好在又唐杰陪着，她才不至于耿耿于怀。
袁媛坐在桌边，提起茶壶给她和自己倒了杯茶。察觉邢师妹打从进门没有开口说话，她抬头望向邢师妹，却见邢师妹用留恋，又像个陌生做客拘谨的客人环顾打量着她自己曾经的房间，垂下眼眸，把茶水端到另一个空位置的桌面：“坐。”
邢师妹收回目光，坐在袁媛身边，端起茶，犹豫着又放下，积攒的勇气在对上袁媛清冷的眸子之后，全部消散光。
她开不了口。
她要怎么开口告诉一直对自己不离不弃的袁媛，自己要放弃戏台，去当唐杰的太太？她没有勇气。
“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袁媛放缓了语气，她看着邢师妹闪躲的眼神，柔声道。
也许是夜晚的安静，又或者是只有两个人的相处，可能气氛很好，所以袁媛不禁对她有冰释前嫌的温柔。
她在等邢师妹的醒悟。只要邢师妹告诉她她的来意是因为和唐杰分手了，她就可以清掉所有的不美好，和邢师妹像以前那样。
她对于邢师妹的到来至少心底是喜悦的，这说明和她冷战的邢师妹要和她和解。那么既然邢师妹来了，那就好，一切都会好的。
邢师妹被她那么温柔的目光看着，心里更加难以开口。袁媛对自己的感情，说没有察觉那一定是撒谎。可是，自己和她终究是没有这个缘分的。她对袁媛很感激，是袁媛护着她，爱着她宠着她，为了她做得很多，只是她还是……
“我……”她看着袁媛认真倾听的神色，张开了口，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嗯？”
袁媛看她想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低头看着茶，任氤氲的雾气渲染她的脸。她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过了一会儿，袁媛看着灯火摇曳，先开了口：“师妹，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来意，但是既然你来了，我有些话还是想要告诉你。”
她抬眼看着低头不语的邢师妹：“你不要和唐杰再来往了，你看看梁小月，跟了唐杰是个什么下场。你和唐杰是不会幸福的。”
提起梁小月，邢师妹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她低着头，袁媛看不见她的神情。
“我一直很希望你可以回头，只要你和唐杰断了个干净，我们还能回得去。你做我乖巧的师妹，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解决，让你快快乐乐的，这样不好吗？”
邢师妹握着的杯子慢慢缩紧，茶水平静的水面起了波纹。
“你不怕重蹈梁小月的覆辙吗？师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乌篷船里安身，天云亭上唱戏，相依为命就像亲姐妹一样，你要是真找到好的归宿，最高兴的是我！你要是这么不清不白地跟了姓唐的过，要我祝福你，我不是喝了迷魂汤就是吃了糊心酒！好师妹，你一定要仔细想清楚，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