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 by 小隐君(上)【完结】(11)

2019-03-26  作者|标签:


  “这就是了!”叶琛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冷笑道:“这前阁与后阁权力争斗积怨由来已久,这也是皇家制度使然。武官带兵,后阁有监军督战之权,文官外任,后阁有巡风监察之权。便是五品以上文武百官二年一度的京察绩效,考核之权亦在后阁……”
  未等叶琛说完,傅川顿有所悟,也道:“想当年,凌太阁率着后阁诸位侍郎侍君,外退强敌,内清寰宇,严惩官吏贪污不法之事,端的是霹雳手段,铁腕之治,这才有了圣祖太宗这几十年的清平之治。如今皇帝年轻,后阁尚且薄弱,未能有凌太阁当年之势……”
  晏南山沉着的点头道:“前朝后阁,不是你高,便是我低。所以他们这次才会如此小题大做、蜂拥而上弹劾世显与叶琛,分明是杀一儆百,有心在我们这几百名侍选面前立威风。”
  但宗赫与叶琛之事,明明已尽力隐瞒,又是怎么会闹将出去,凭晏南山如何聪慧,也是想不明白。只是隐隐觉着这事必定幕后有人主使,但会是谁趁机下了这黑手,却是不得而知。
  叶琛脑子也转得极快,不知怎么地就联想到多年前凌铮入阁前遭人陷害一事来,不由得抿紧了唇,沉声道:“会不会是这龙门巷的侍选把我和世显的事捅漏了出去,不然这大年初一的,前阁的官吏们哪能这么快得知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沉吟不语。自古人心难测,这龙门巷子里头六百多号人,谁有这样心思也难免,但要知道是谁,却也难,虽说平日里都是称兄道弟的,但知人知面难知心哪。
  “以后大家都更要留心,尤其是小川!”
  “我?!”傅川面露惊愕之色。
  晏南山点了点头,又缓缓地道:“小川,你有这番机缘得遇皇帝,难保其他侍选不心生嫉妒。后天便要开阁文选,这几日你莫再出门,好好养伤,低调行事。”
  叶琛心里憋闷,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奶奶个熊!要是让小爷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惹的事,我……”
  “你还要怎么闹?!还嫌惹的事不够多?!”阿蛮瞪了他一眼,老气横秋的道:“大家还是听晏少的,都低调些吧!你们三个安心备选,别再多事。我和许叔他们再找找宗少,要是能在文选之前把人找回来,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茫茫大千世界,沧海一粟叫人哪里寻去,莫说是阿蛮和叶琛的这些长随,便是皇帝明里暗里使了那许多人,依旧没有宗赫半点消息。匆匆两日如流水,一眨眼就过了,眼看到了正月初四,正是开阁大选之时。
  ☆、32. 数九风霜寒
  正月里四处都是喜庆景象,到了正月初四,却全城换过肃穆庄严。自初三夜间,便禁了炮仗烟花,四更时分,又自龙门巷至学宫一路洒水净街,数百名宫中侍从,一手执拂尘,一手执长明灯,沿街肃立。
  待得午门炮响,这数百位侍选的长随伴当们,将早就准备妥当的各式心愿灯点燃放了。顿时,这在破晓时分,在这澄空明静的天空下,成千上百的孔明灯冉冉升起。带着这六百多位侍选满心的期盼,壮观的布满天空,高高低低,在微弱的几缕金色阳光照射下,蜿蜒飞向那无尽的天际。
  因腿脚还不方便,傅川拄着一支木头拐杖,晏南山和叶琛二人左右搀扶着他,并肩儿缓缓走在往学宫的路上。没能寻回宗赫,哥儿仨心情都很低落,全不似身边其他那些侍选正是雄心壮志、斗志昂扬。
  望着那些镀上淡淡一层金色的云层在广袤的天空缓缓飘过,望着那些满载了心愿的孔明灯伴着云浮浮沉沉,傅川停住了脚步,轻轻的道:“我只愿宗哥哥平安无事。”
  晏南山心中黯然,为了不使傅川难过也强笑道:“世显是大难不死过的,必能遇难成祥……”
  话音未落,一个佝偻龙钟的盲眼老乞丐敲着云板唱着道情,从巷子那头蹒跚而来,那苍老而浑浊的声音异常沉重悲壮,如钟鼓石磬击在每一位侍选的心上:世人皆谤,使君何苦?善良的,未必善终。
  前尘往事,利令智昏?算计的,却将命送。
  说甚么此生自负总成空,不堪回首,恨天意捉弄。
  到头来奇谋难悟谁真龙,朱门紫院,最是无言中。
  料你难忘昨日情,真心错付,醉醒黄梁梦。
  若非初见,人生何如不相逢,相负太匆匆。
  孤鸿岂悲秋风月,鹰击长空,露峥嵘。
  且去,长歌当笑,一程风雨一江东……
  三个人听着这异常苍凉的歌声,不知为何,心里莫名其妙地都感到隐隐的哀伤。愈有所思,愈似有五岳碾过,重愈千斤,又似有四海倒灌,奔涌而出,压抑得人几乎不能呼吸。
  站在道边的一位侍从见这老乞丐形容难看,皱着眉拿拂尘驱赶道:“去去去!哪有这时分来要饭的,唱这道情也甚不吉利,快滚!”
  见那老乞丐被赶得跌了一跤,傅川心下不忍,忙拄着拐赶上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又自荷包中摸出仅有的十几枚铜钱,又将自己的拐一并递了给他,好心劝道:“这位老爷爷,这儿正有国之大典,不容你乞讨呢,快拿着钱别处去吧。我这拐你也拿着,你眼睛看不见,拄着拐走路也方便些。”
  “娃儿,你倒是个好心的。”那老乞丐枯骨如柴的手掌摸索着握住傅川的手,长声叹道:“只是如今这世道,良善被人欺啊!你且要用心看,趁着你现时眼睛还明亮,用心看吧……莫像老乞丐我,盲了双眼,才后悔莫及啊……”
  傅川听不明白,总觉着那老乞丐是有感而发,又似冥冥中意有所指,正茫然,叶琛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又对着那老乞丐大声呵斥道:“老头儿胡说些什么!什么盲不盲的,你才瞎了呢,有你这么咒人的吗!”
  傅川紧紧握住叶琛的手,低声道:“叶哥哥,你别凶他,好歹是上了年纪的可怜人。”
  那厢几位侍从愈发不耐,持着拂尘一齐将那老乞丐赶了去。那乞丐也混不介意,自是被人驱赶惯了的,只拄着傅川赠与的拐,敲着云板大笑着离去。远远的,还能听到他那悲凉的歌声,响彻天际。
  安埭镇。
  安埭是紧临京城西边的一处小镇,因地势好,风水佳,倒也有许多京城的富贵人家或年老退休的大官在此地购地建屋,远离京城繁华,安享田园风光。
  这日初五,冠丰堂的小押当在门前放了八串千响炮仗,摆过香案接了财神,又祭了旗杆,这才慢里斯条的拆了铜锁起了门板,年后第一日开门迎客。
  才不过辰时,小押当原想着不会有什么客这时上门,趁着当家的正在里头库房盘点,便想在四尺高的柜台后头美美的补上一觉。只是才趴下没多久,前头便有一个冰冷冷的声音传来。
  “当衣服么?”
  哟嗬,小押当瞪大眼睛瞧着来人,在当铺待久了,向来只有给别人脸子瞧的,平日里低声下气陪着笑脸来当东西的人见得多了,还真没见过比当铺伙计还冷着脸的。再瞧那人递上来的衣裳,倒是一件大毛儿的硬当货,又是顶贵重的纯黑色,只是边角带了些破相,那就降了个档次。
  心下计较定了,便摆起脸子,冷冷的丢出一句:“这么破的衣裳,不值钱!”
  那裹着灰狸围里遮住了大半个脸颊的少年似怔了一怔,皱着眉望了望摆在柜台上的那件衣裳,也没作声,只默默的取过那衣裳转身便要走。
  小押当没料到这人居然这么不识相,价也不还就要走,心里十分不舍得那件黑狐大氅,忙将身子探出大柜台,抬手招他回来。
  “喂!你这衣裳是要死当还是活当?要是死当,倒还能给你几个钱。”
  这来当衣服的正是几日前离了京城的宗赫,他其实倒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当衣服的地步,只是这件皇帝给的黑狐大氅于普通人而言太过扎眼,而他又不想将之随随便便的抛弃野外,这才起念找家当铺先当了再说。
  “死当……”宗赫停住脚步,心内挣扎了片刻,分明已是与那人断了关系,死当便死当就是了,不过是件衣服,还有什么不舍得的。
  当铺小押当到底年轻沉不住气,见宗赫面露为难之色,怕黄了这笔好买卖,咬牙道:“罢了,新年正月的图个吉利,这开门第一笔生意,我们冠丰堂也不煞你价钱,一口价,八百文!这价钱可真是便宜你啦。”
  宗赫轻哼了一声,他原以为这狐皮衣裳破了些便不值钱,看来还是这当铺伙计纯心要讹他。他心底原就不痛快,当下更不愿意便宜了这冠丰堂,便冷冷的道:“三贯,要就拿走,不行,衣裳还是我自己带走。”
  小押当被噎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原只当这外地口音的傻瓜蛋子懵懵懂懂的好糊弄,谁知这人竟也会坐地起价。要说那衣裳,其实三十贯也没处儿买去,即便是边角有些破损了,死当就算倒出去三贯,也有好大一笔利头赚,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正在迟疑的当口,门口一阵脚步声,又进来一位青年男子。丢在人群里认不出的长相,身上穿的也不贵不贱。小押当见他身无长物,料想没什么好买卖,便翻了一个白眼,正要拉着宗赫再煞煞价,却突然发觉才一眨眼的功夫,那神情冷淡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宗赫走的很急,他是生死关头几番打滚过来的人,对危险的讯息有特别的嗅感。那个陌生人一进冠丰堂,他就敏锐的注意到那人看到自己手中的大氅时那种特别的眼神。随即,那人还似有意无意的瞄了自己一眼,这一眼虽短促,却叫人寒毛直竖。
  便是现在离开了冠丰堂,那人的眼神依旧如蚁附骨,不若不离的贴在自己脊背上。这感觉,就像被一只来自深山老林的饿狼盯上,冷嗖嗖的,如芒刺在背。
  难道族叔已是得了自己被除名出京的消息?这又怎么可能?才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就是耳报神踏着风火轮,消息也没可能这么快递到那万里之遥的曼丹岛。
  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宗赫不敢在这安埭镇多待,七拐八绕的转过几条街,相中了一个跟自己身量差不多的年轻小乞丐,命他披着自己的黑狐大氅随自己去车马行雇一辆骡车,并独自去白鹿县找长庆楼的老板报个急讯儿。
  “事儿办完了回来,我还有银钱赏你。”说罢,宗赫解下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将里头装着的小金锞子在他眼前亮了一亮。
  那乞丐没曾料到还有这等好处落在自己头上,忙没口子的应了,二话没说便披上大氅随着宗赫去了。
  事情办妥,宗赫默默的站在墙角,心情复杂的望着那骡车载着小乞丐渐行渐远。阴霾的天空下,车声磷磷,一路压着高低起伏的碎石子路,便如同自己那难以预测的命运,坎坷前行。
  ☆、33. 灾祸不单行
  文华殿。
  皇帝的贴身大侍从卫临端着一盘文册,小心翼翼的推开文华殿的门。这几日皇帝脾性不好,殿里殿外伺候的人没一个不格外小心谨慎,就怕触发皇帝无名之火。便是卫临这头等大侍从,皇宫中一等一的红人,这些日子也不敢托大,只要在皇帝身边,便连走路都蹑着脚尖。
  进了殿,见皇帝神色尚好,卫临稍稍松了口气,垂眉顺目的将文册送至皇帝书案前,举过头躬身声道:“回禀陛下,摄政王差小的来,将侍选们的文选册子送来给陛下过目。”
  “搁着吧。”正站在东墙前看地图的褚云重头也不回,只不冷不淡地问道:“卷子梁王都看了么,有说什么没?”
  “摄政王殿下已全都阅过了,亦按着各位侍选各自州属分了等。”卫临一边儿往书案上搁文选册子,一边儿恭敬回道:“小的现在送来的,是头三十名和末三十名的册子,摄政王殿下特地嘱咐陛下再细看看,若有中意的,用朱笔圈起来,小的再送回摄政王处。”
  “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褚云重如今并无心情看这些侍选文册,因此话中隐隐便带出一丝不耐烦来。
  “遵。”伴君如伴虎,卫临巴不得这一声,忙悄声退了下去。
  殿门轻轻合上,发出沉重的吱呀声,这熟悉的声音让褚云重心头一窒,眼前恍惚又浮现那夜,那人离去前在大殿门口那一回眸,少年眼中那一抹难以掩饰的绝望,让他难忘至今。
  望着眼前地图上,京城周遭那一个个被朱笔叉掉的小县城,褚云重只觉心是沉甸甸的重。过去的时日愈久,能将人寻回来的希望便愈渺茫,这样的道理,他如何不知。只可恨差谴的人竟如此不得力,那么大一个活人,竟寻了五六日都还没有一丝消息!
  一群饭桶!
  正着恼,才退出去的卫临却又推门进来,躬身禀道:“陛下,孟驰在殿外候着,有要事回禀。”
  “宣。”一听是孟驰,褚云重不由得眼前一亮,难道得了消息了?
  孟驰在外头听得这一声宣字,也不用卫临传话,风风火火的就进了殿来,一撩袍角单膝跪地,朗声道:“臣,孟驰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褚云重转过身,双目炯炯有神的望着自己这个最得用的侍卫,只盼他此番带来的正是自己期盼的消息。
  “好叫陛下高兴,下头寻访宗侍选的人,昨夜在白鹿县得了些消息!”说罢,孟驰便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包袱打开,取出一件黑色大氅躬身呈至皇帝面前。
  不用看第二眼,褚云重立马就认出这正是自己赏给宗赫的那件,才一下欢喜,心立即又沉了下去。
  “衣裳倒寻着了,那人呢?!”
  “这衣裳是在白鹿县陛下和宗侍选住过的那间‘长庆楼’店子门口寻见的,当时正穿在一个乞丐身上。据那乞丐所言,衣裳是旁人给的,让他去长庆楼递个消息。”
  “可是世显?!”皇帝眼底的神色异常的凝重起来,心底只觉隐隐不安。
  孟驰点头道:“据那乞丐描述的形容,定是宗侍选无疑。但为臣不明白,侍选此举是何用意。”说罢,便从怀中掏出薄薄一张纸片,递到皇帝面前,“陛下请看,这便是宗侍选让那乞丐传递的消息。”
  纯白纸面,墨线镶边。上头只有八个龙飞凤舞的草字:戌时三刻,兰亭古墨。
  这张便条真是再熟悉不过,褚云重接过来的时候手指忍不住微微一颤。小小的纸片,折痕很深,但纸边十分平整,显见得曾是被妥善保管着的。这瞬间,胸口好像裂开一条缝,由着这薄薄的纸边,细细的割过,细细的疼。
  孟驰见皇帝眸色一下暗淡,忙宽慰道:“陛下莫心急,虽不知侍选此举何意,但好歹有了可以继续追寻的线索。那乞丐说是在安埭县遇上的宗侍选,为臣已加派人手连夜赶去那儿,便是翻个底朝天,也定要将侍选寻回来。”
  你不知道,我却懂得。他此举,分明是不愿被我寻着之意,所以,才使这金蝉脱壳之计。褚云重抿紧了唇,才心疼了他,一时又恨得牙痒。竟是这样凉薄无情之人,自己不过一时待他严酷了些,便如此任性妄行。
  可笑孟驰还当去安埭县便能寻访到他。褚云重斜睨孟驰一眼,冷笑道:“朕瞧你平日里办事倒还机灵,今日是吃了浆糊了吗?宗赫分明存心在戏耍你们,难道还能老老实实的留在安埭县等你们去寻?”
  孟驰被喷得抬不起头,惶然道:“臣愚昧,还请陛下明示。”
  “租骡车要付定钱,朕料他此刻身上银钱应是所剩无多,如无马匹代步,必走不远。”说罢,褚云重几大步走到东墙所挂的地图前,又指着图中道:“白鹿县在京城东面,安埭在京城西面,可见他是想引我们南下而寻,而他自身却是往中原腹地而去,你可加派人手,往安埭西南西北二个方向周围的小镇小村庄细细搜寻。”
  “遵。”孟驰大声领命,正要告退,却又被皇帝唤住。
  褚云重沉吟了片刻,这才道:“宗赫身上是有功夫的,纵然还有旧伤,一般人也难拿他。你把宫里事务交待给项阳,此番你亲自去,多带几个功夫好的御前侍卫。你是他救命恩人,他对你必不敢动粗。你好言劝他回来,若他一味刁蛮,便是用强,也要给朕把他拿回来!”
  孟驰一怔,讪讪笑道:“陛下,这刀剑无眼,就怕一个不留神,伤了侍选,岂不罪过大了……”
  褚云重缓缓折起手中那片纸,走至案前,用书案上的螭虎玉厢镇纸小心压住,这才回头瞟了孟驰一眼,沉声斥道:“要你何用!难道手下就没有分寸么?若伤了他一根寒毛,朕只唯你是问!”
  “遵……”这分明是为难人了,孟驰接了这烫手山芋,真是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项阳自己来回了这消息呢,大大失策啊。
  土地庙。
  这个不知道名的小村庄郊外西南面儿有座日渐败落的土地庙,因多时没有香火,这新年新水的也没人来修葺,显得又破又旧。宗赫轻轻推开没有落锁的院门,只见里头破落小庙无阶无槛,只有一溜半人高的矮墙,被往日的烟火熏得发黑。地上连石板都没铺,因下了雪才融过,满地稀浆样的雪泥子水和东倒西歪的野草枯藤污了一院子。
  少年一路飘泊,见了这安静所在,心中欢喜,哪里还会嫌其残破,立马拎着从后山打来的野鸡踏进了庙堂。
  庙堂里头也是落了一层灰,四周墙面上的墙灰也多半都斑驳剥落了,长起一片片青褐色的霉菌。宗赫将供桌前盛香火的那个铁鼎搬出来,用院子里矮树上的雪水擦了擦,便将野鸡就着那鼎放血拔毛。
  自那日在当铺遇上那个眼睛如饿狼一般的男子后,宗赫一直昼伏夜行,两三天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了。今日逮着这野鸡,倒正好打顿牙祭,好好慰藉一下自己那快要造反的五脏庙。
  一时将那野鸡剥洗干净,宗赫又去院子里拾了几段藤蔓枯枝点起火来,只是那些藤蔓在雪水里浸得久了,一时半刻燃不起来。少年便丢下物什,先往庙子后头小山中去寻些干柴来。
  太阳早已落山,小山丘上大树也不多,宗赫好不容易捡了一把干枝,便急匆匆的回来,正升了火要将那野鸡架起来烤,却意外的发现铁鼎旁好似多了二个不属于自己的脚印。火堆渐渐燃得盛了,一纵一纵的火苗将铁鼎旁每一粒尘土都照得清晰可见。那两个多出来的脚印极轻、极浅,若不是少年心细,本也是不容易发现。
  宗赫用随身带的匕首挑着那野鸡在火堆上慢慢烤着,心中念如电转,脸上神情却丝毫不变。庙堂本小,压根藏不住人,除了少年自己压抑的呼吸和火花噼波声响,再无其他声气。外头院子更是鸦没雀静,全无人息,但宗赫不敢大意,只将全身的神经绷紧。冥冥中,仿佛能感觉到那双饿狼的眼睛,在黑暗中的某处,正幽幽窥视。
  这人究竟会是谁?竟这样阴魂不散?难道真是族叔派来的人?可宗贤行事从来不是这样风格。宗赫心中疑惑,完全理不清头绪。
  一边吃着那淡而无味的野鸡,少年心中莫名的又想起褚云重,他将自己赶走的时候,也应该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日的吧,而他,竟还是那么狠心,果然自古帝王多无情……本以为要忘却这样一个人,应该不会是难事。但为什么口中的鸡肉几乎吞咽不下去,少年只觉舌苔一阵泛苦。
  正在这时,那人终是现身了。依旧是普普通通的打扮,宗赫甚至记不请他的脸,却记得他这双眼睛。
  那人施施然从院子里走过来,笑道:“宗少计谋不错,竟然把我也涮了一把,有趣有趣。”
  “可你终于还是找到了我,岂不是更胜一筹。”宗赫缓缓的将匕首从野鸡翅膀上拔了出来,捏在手中紧紧握着。
  “干我这行的,要没这点本领,还怎么混饭吃呢。”那青年微微笑着,细长的眼眸精亮似□的苍鹰,在空中翱翔半日终于攫住了自己的猎物。
  宗赫心知今夜凶险万分,因不知对方实力如何,倒也不敢造次。便自火堆旁慢慢站起身,静静地问道:“那你怎么还不动手?”
  “我向来不喜欢动粗。”那青年倚在门边,也不急着动手,只用猫戏老鼠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少年。
  “你……”宗赫突然眉头一皱,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落在火堆旁,似喝醉了酒般,软软的倒了下去。
  “看来宗少体质敏感,这药效在你身上发作得倒快。”那人嘿嘿笑着走近来,俯身蹲下,伸手捏住少年下颌,目中渐有淫邪之意。
  “听闻你是皇帝侍选,我倒还从未尝过皇帝禁脔的滋味,今夜正好得尝所愿。只不知你身子其他地方是否如你这张脸蛋般一样讨人喜欢。”
  宗赫一动不动的躺着,脸上已是变了色,阴云布满额头。从未受此奇耻大辱,心中已是恨极,当下便咬着牙问道:“你究竟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好让我死个明白。”
  “叫我魏三爷吧,乖乖我的宝贝儿。”姓魏的松了身上腰带,□着将他□那狰狞的东西掏了出来。
  “待会儿被我操的时候,记得叫我名儿务必叫得亲热一些,若你伺候的好,三爷我会赏你一个痛快。”
  ☆、34. 鼓破众人捶
  男人迫不急待的撕开宗赫衣裳,将手朝他□摸去。少年强忍着恶心欲吐的感觉,憋着气问道:“姓魏的,你在我那只野鸡上抹了什么药?”
  “不过是软筋散,只可惜这么一来你不能主动服侍我……”
  “那我就放心了。”少年眼眸倏的闪过一道冷光,猛得抬膝踢向男人下阴,右手一翻,已是将火堆旁的匕首持在手中,左手自他项后扼住那人咽喉,又快又狠的一刀往他心口扎去。
  那人□最要命处被重踢,痛得几乎叫出声来,还好他反应够快,头一缩身子一躬,竭尽全力挣脱少年掌控向右狼狈地一滚,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
  缅钢煅制的匕首锋利无比,虽被他躲过了要害之处,依旧刺穿了他的左手臂,顿时血流如注。魏三爷一下黑了脸,眼中**顿去,复又阴沉狠辣。
  “倒是我小瞧了你……”此刻也顾不得自己衣不蔽体,魏三抽出衣带中的软剑,闷哼一声便向宗赫刺去。从少年刚才那一招一式,便知他功夫不弱,又因自己已先受了伤,因此下手再不留情。此刻更无贪图少年身子的绮念,只一心取他性命,好回去交差复命。
  宗赫功夫虽不错,到底不如职业杀手,若不是那人受了伤,毕竟行动不便,早落了下风。苦苦支撑得愈久,少年心中愈是烦躁,虽然之前吃那野鸡时发现不对,预先服下一颗九龄公赠与他的辟易丸,但尚不知药效能维持多久,因此更是心急着要速战速决。
  眼角瞥到火堆旁的那只铁鼎,宗赫心中一时有了主意,便卖了一个破绽,似身形不稳向后退了两步。魏三果然趁机揉身上前,手中软剑直刺向少年胸口。宗赫将那鼎奋力一踢,那人下意识侧身一躲,却不料那鼎中鸡毛鸡血全泼了出来,糊了他一脸,魏三忙要后退,哪知那鸡血半凝成冻,才退了一步,脚下一捻一滑,身子一栽,眼见就要控制不住身形。
  高手过招,只差分毫,宗赫要的就是这短暂如惊鸿的片刻,当下便一个箭步跳到鼎上,再奋力一跃凌空踢向他面门,手中匕首快若闪电划向他的颈项。那魏三垂死挣扎怒吼一声,将软剑横拉,逼少年回身自救。
  但宗赫却横了心,自知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拼着一脚踩上那剑刃踢飞剑势,手中刀势不变,精准的划过男人的咽喉。
  血如箭雨喷洒而出,魏三瞪大双眼,单手抓着喉咙,似不敢相信般,高大的身躯轰的一下倒在火堆中。
  宗赫满脸是血的滚倒在地,咬着牙将穿透脚背的软剑用力拔掉,鲜血一倾如注。撕下衣袍下角,简单的将右脚包扎了一下,少年忍着剧痛站起身,冷冷的望着那人的身子被火苗吞没,鄙夷的吐了口唾沫。
  “操你大爷!”
  事情一了,心下这才一松,只觉全身上下再也没有半分力气。望着火堆旁那半只再不能吃的野鸡,少年黯然一笑,眼中怒焰渐渐熄灭,心中悲凉如这死气沉沉的黑夜。
  这操蛋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隔日一早,去小镇上的药房买了些治伤的药,身上银钱已是所剩无几,拖着伤腿无法生计,宗赫索性买了一把砍柴刀,每日自山上劈柴去镇上卖,一边治伤,一边攒些钱再作计较。
  元宵这日正是晴好,碧空万里无云,暖冬的太阳在小镇那灰白的城墙上镀上一层金黄,墙头那一排五彩缤纷的宫庭制式花灯亦喜气洋洋的随风微荡。普天同庆的日子,正是皇恩浩荡。
  站在城墙脚下啃着烧饼的卖柴少年拉低了头上戴的斗笠,遮住那有些刺目的阳光。口中那饼似烘过头,又像是隔了夜,干巴巴的比往日更难下咽。
  从城中来的巡检手中高举着一卷紫金色的榜文,威风凛凛地来到城墙前,不耐烦的将少年身旁的两担木柴一脚踢开。
  “去去去,别处卖去,没眼色的小兔崽子!没见这里是贴皇榜的地方吗?!”
  “皇榜!”街道上的百姓哪个不好奇,忙都围拢了过来,挤挤挨挨的将少年的木柴踩得满地都是。
  “可是皇帝后阁大选的名册出来了吗?”
  “啊哟,真是后阁名册!快瞧瞧,我们蜀州可有侍选入阁?”
  少年蹲□子,先将被挤落在地的烧饼捡了起来,咬在口中,复又费劲的将自己的木柴一根根收拢回来。人人都急着看热闹,哪个不嫌他这卖柴的在此地碍事,他那消瘦的身子也就被这些看热闹的人群推来搡去。耳边依旧喧闹声不断,逼得他将斗笠又往下拉了些。
  挤在前头看榜的,兴冲冲的道:“我们蜀州哪次都不会落空,这次是京兆府的蔺如意,入了宝相阁呢!”
  “啧啧!上四阁,好前程啊!”
  “上四阁还有哪些人物?”
  “多半就是各州头名侍选罢?”老百姓们对这些宫阁之事,素来津津乐道。
  “纯阳阁倒也是辽州头名,只这澹月阁的傅川,年纪最轻,候选的时候也是籍籍无名……”
  旁边立有一人驳斥道:“那是你没见识,我听京兆府的亲戚说,这傅小侍郎在京城破了一桩拐卖女童的大案,最得皇帝和皇太阁赏识,入阁头一夜,便侍寝龙德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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