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 by 小隐君(上)【完结】(10)

2019-03-26  作者|标签:


  “怎么只单传我一人吗?”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宗赫心中不知为何,只觉隐隐不安。
  叶琛拉住宗赫,低声道:“世显,你此去好好的向皇帝服个软,认几句错。要是皇帝问起是谁先动的手,你便只推说是我挑的事。左右我是滚刀肉,如今也不怕再多剁几刀了。”
  这番话让宗赫心中更是压抑,只万分愧疚的道:“叶琛,是我连累了你!此去我若能在皇帝面上说上话,必定要为你开脱的,你安心等我好信儿。”
  “要是只能保一个,你千万为自己打算,我就是不候选,还能回家营生,你孤身一人……”不知为什么,叶琛心里也觉得这话说的很不吉利,便停住了,重又强笑道:“不消说,咱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总之弟弟我全指望哥哥你了!”
  少年被带到文华殿的时候,穿着银狐紫缎朝服的皇帝一脸正容的坐在一张硬木藤书桌后,正翻看一叠堆了老高的奏章。宗赫与褚云重见过那么多次面,从没在这样端庄肃穆的宫殿里头,也从没见他这么正经过,再加上此番毕竟是自己犯了错,一时难免心中惴惴不安,便依足规矩跪叩道:“侍选宗赫,拜见陛下。”
  褚云重头也不抬,只沉声道:“其他人下去,在殿外候着,没朕吩咐不许进来。”
  侍从们应声鱼贯而退,最末一人小心翼翼地闭上了殿门。诺大个殿堂只余皇帝与宗赫两人的时候,少年突觉气氛凝重,似有无形的压力浪潮般向自己袭来,逼仄得自己胸口发闷。
  而皇帝却一直没有发话,也没让宗赫起来,只依旧在看他那些似乎永远也看不完的奏章。这样难耐的沉默让少年尴尬而又难堪,墙角那大自鸣钟的滴答声响,短促而又漫长的划过这令人窒息的空气。
  良久,那人才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抬起头向少年望了过来,缓缓问道:“宗赫,昨夜的事,你可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亲密的喊少年的字,脸上的神情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分淡漠冰冷。宗赫心中一阵揪紧,昨夜还曾那样亲密的一个人,此刻看着却只觉陌生而遥远。
  少年咬着唇,抬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瞳眸。因早存了一定要服软认错的心思,便低声求道:“云重,昨晚上是我喝酒犯了事,我认错,也听凭处分。只是叶琛是被我连累的……”
  褚云重冷笑道:“好兄弟好义气,你连自身都难保全,难为你还替别人想着。”
  “我……”宗赫还待再说,却被皇帝不耐的打断。
  “是谁先动的手?”
  “是我。”这事没什么好光彩的,少年垂了头,不敢看皇帝神色。
  “好。”褚云重缓缓的站起身来,点头道:“好的很!这才是我褚云重看中的人行出来的事呢!酗酒闹事、打架斗殴,竟有一套全挂子街霸混混的本事!好出息!好本事!”
  宗赫被训斥的抬不起头来,又是羞愧又是后悔,半晌沉默无语。只双手自下意识的紧攥着衣角,涔涔冷汗湿透掌心。
  “原来我这些日子以来,前前后后与你说过的话,你竟全当作耳边风?!还是你压根就没把我放在心上?”见少年沉默不语,褚云重更是陡然拔高了声音,目光却隐约着疲惫。
  皇帝的伤心与愤怒让宗赫胸口隐隐作痛,眼眸中更是不由自主的浮起一层薄薄的雾气。怎会把他的话当作耳旁风,怎会不将他放在心上。都是自己行事冲动,这才惹他生气,只是此时后悔却也迟了,少年神情委顿的低着头,再度求道:“赫知错了!不该酗酒闹事,下次再不敢犯,求陛下宽恕!”
  “你错的就只这一桩么?嗯?!”皇帝的胸口急速起伏,在书桌前来回度步,那青缎狐里方靴踩在金砖上的橐橐声带出他积聚的怒气。
  “谁教你在事后投机钻营,四处找人说情?!”褚云重那俊秀的脸庞已是青筋突起,不待少年有所反应,又用最尖酸最刻薄的话语连珠炮般斥责道:“你道你是哪个牌名上的人?人人都要卖你这未来侍郎的面子!虽有些人愿买你人情,但恶心你行径的更是大有人在,你自己瞧!这些都是今天送上来弹劾你的奏章!”
  说罢,满心蕴怒的皇帝将手用力一挥,将书案上的奏章统统扫到宗赫跟前。他本是烈性的人,对宗赫却一直放低了身段温柔待他,倍加呵护。谁料这么多侍选,偏偏自己寄以期许、亲自挑中、有心重用的人最打自己的脸。那些严辞恳求自己革除宗赫候选资格的奏章,列出他数条罪状,酗酒闹事行为不检已是轻的,四处钻营试图掩盖恶行并恃宠而骄才真叫人看得吐出一缸血来!他曾付诸的那些温柔,如今无一不成了莫大的讽刺。
  少年不敢闪躲,任凭那些奏章打到自己脸上,坚硬的封纸在他苍白的脸上划开几道细细的口子。用手背一抹,已是见了红。
  ☆、29. 被革侍选名
  低头看那堆奏章,宗赫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趾直漫延至全身。虽说他知道晏南山与阿蛮的确有商议着去找人帮忙,但那两人哪有本事在这一日间投得这么多前朝大臣的门路?但偏偏此事还难说明白,难道说自己全然没有找人托情?却也不是如此。是以少年张了张口,末了却是一个字也分辨不得。
  见少年惶惶然不敢分辨,皇帝心中更是怒不可遏,而他说话的声音却压得更低、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那阴霾的天空,直压得人呼吸都艰难。
  “宗赫,你究竟是有多想让别人知道,你已经攀上皇帝独占圣宠?你自以为必定是要入阁的,就巴不得向全天下的人都宣告,你已经是我褚云重心坎上的人,对不对?”
  “云重,我从没这么想!我又怎么可能……”宗赫没有说服力的说辞完全被褚云重的怒火淹没。
  “好,我信得及你没有亲自去说,只是全天下的人依然知道了而已。如今,你倒把自己摘得跟白莲花似的干净,敢情你指使底下人办的事,就全然跟你没干系?”
  少年的眸子倏得一黯,一抬头,便是皇帝冰冷而残酷的逼视,尖芒般刺入心脏。这一句句诛心之言更似利刃重新挖开身上的伤口,痛楚从伤口深处涌上来,疼得人心灰意冷。
  难道,自己在他心中,竟是这样人么?
  宗赫昂着头,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一字字的道:“还请陛下核实清楚,该我的错,我领。不是我做下的事,我死也不服!”
  “核什么实?不是你说的难道是我不成?!还是你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嫌我的脸丢得不够尽!你还敢不服?你不过就是仗着我一直宠着你!”
  见少年兀自拗脾气嘴硬抵赖,褚云重更是龙颜大怒,不仅脸色变得黑沉,连五官都气的拧歪了,一时怒火攻心,也不及思量,便是“啪”得一掌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宗赫的脸被打得一偏,一时怔着呆住了,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皇帝,却只见他眼眸中闪过沉郁的青芒。心中苦涩渐渐泛上来,悲凉与绝望胜过被羞辱。文华殿内那光可鉴人的黛青色地砖,倒映出他苍白而失神的脸,而那双曾经晶莹透澈的眼眸亦渐渐暗淡,失了光华,犹有几滴鲜血凝在嘴角,艳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少年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凄然一笑道:“还请皇帝赐教,我这些罪名,该当如何处置?”
  “像你这等行事,该如何处分,自有祖宗规矩!你自己想想,你还有没有脸入阁?!后阁历来最重品行,你如今把事闹得人众皆知,恶名在外你要我如何保你?!”皇帝将侍选规列丢给他看,上头那“依律革去候选名额,发落回藉”这几字写的分明。
  这一整天的担心自责与饥寒交迫早使宗赫身心疲惫,到了这一刻,更觉支持不住,仿佛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自体内流失,渐渐消无。积聚起最后一丝勇气和不舍的眷恋,将自尊都搁下,只试探着去拉住那个人的手。
  “云重,你要赶我走?你……你再也不要我了?”连曾经给过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
  皇帝却扭头不看他,曾经那样给予自己温暖的手掌,也再没给他半分回应。曾经那样的说喜欢自己,竟也就是这么绝情……少年满是伤心和失望,纵然再舍不得放开,还是颓然松了手。只觉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重新沉回那黑暗荒芜、空寂孤独的地方,或许,就应该一直沉在那里,一直。
  为什么,在应该毫无眷恋死去的时候偏偏要教自己遇上这人。给予那样的希望,又残忍的毁去。
  所以,就是这样结束?真的能够一点都不在乎吗?宗赫慢慢的退了两步,想要再将那人看清楚,眼中却雾气朦胧,将那人的面目渐渐模糊。
  努力让自己走的洒脱一些,但推开文华殿大门的时候,少年还是忍不住回头又看了最后一眼。原指望那个人能喊住自己,告诉说,这都是对你的小小惩戒。但是没有。所以这是真的,真的要从此刻起,断绝彼此情意,以及曾经的一切所有。
  还好没有爱他太多,所以离开的时候,心也没有太痛。少年这样想,眼泪却滚滚而下。
  宫殿的大门在身后被沉沉的关上,空荡荡的皇宫寒气渗骨。夜色那么沉,那么黑,只有孤零零的一轮残月,挂在云边。
  人说,月曾圆过,也会缺。
  悄悄回到龙门巷,叶琛还跪在石碑那儿,宗赫没脸再去见他,便从后门径直上了楼。晏南山和阿蛮还都没回来,这很好,他原就不喜欢告别。
  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服,再给阿蛮留下短短数字,交待她好好跟着晏南山,或是叶傅二人。自己既然失了侍选身份,一旦离京,他族叔听着消息必定又会有斩草除根之念。若丫头留在自己身边,难顾她周全。只可惜,没能实现给她的承诺。
  信的最后,画一个笑脸,不说再见,只写永别。此去一别,料是再无相见之日。
  街灯辉煌,人潮汹涌。今天是大年初一呢,难怪人人脸上都漾着笑容。宗赫漫无目的的走在人群中,跪了这一日一夜,腿早沉得像灌了铅似的,每走一步,都能鲜明的感受到街道上的碎石烙在脚上的痛。不过,其他地方痛一点也好,这样心里的难受,就会少些。
  好不容易找了几家未闭馆的客店,却都没有空房,一时,茫茫然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其他人都有归处,哪怕一间破屋,一处贫舍,总有一个家在等着,而他,却孑然此身,无家可归。
  那个人,曾许过自己一个家的。才这样一想,胸口那处又是生生的痛起来,身旁再多的欢声笑语,都止不住自己心底的悲伤。
  不可以再想他,少年这样对自己说,无论还可以活多久,一定要活好一点,并不是没有他就不可以。
  虽是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去了离皇宫最近的龙虎山,费了好大力气爬到山顶。山崖边的风又劲又急,卷起一片松涛呼啸翻涌,如海似潮。宗赫挑一棵最高的树爬了上去,果然,皇宫近在眼底。只是呆呆的瞧了半天,也没认出云图阁是哪一处。
  带着些许失落,宗赫裹紧身上的大氅,倚着树桠慢慢躺下。在这孤寂清寒的夜空下,一闭上眼睛,就似乎能回到自己曾去过的那个地方。三楼三进的格局,犹记得是方石铺地,屏门隔断,后院有座自己极喜欢的望月台,前院还有两株挂满了红绫的合欢树。那三座楼都有很气派的名字,好像有什么‘风弄’,还是‘凌霄’?右首一座楼挂的什么匾额?怎么会忘了呢?明明应该记得……
  飒飒风中,少年渐渐睡了,梦中那人与自己携手望月,是那般的柔情似水。
  ☆、30. 深宫可怜人
  此刻的金昭体元殿,正是金猊香冷,夜色重楼。唯有偏殿的朱雀堂中,依旧灯火通明。季莲生穿着绛色银边过肩蟒纱的寝衣,正倚在薰笼上。摇曳灯光下,那双过分白皙消瘦的手,正持一方革布,细细擦拭那副被他搁置了足有一年的子午钺。
  许久未用,那青铜煅制的钺身,已是斑斑驳驳,首尾两侧的“日月乾坤”四个字,亦有些模糊不清。似乎无论再怎么努力擦拭,终再难回到原来模样。
  季莲生缓缓抚过那些斑驳,无奈的撂开手,轻叹一声,隐在烛灯光影后的那张脸庞,明明还是那样年轻,而他的神色,却已好似历经沧海桑田。
  一个小侍从端着参汤进来,见这情景心下也是恻然,忙搁下条盘帮他将那子午钺收了起来,又笑着道:“这钺一直不用倒搁坏了,待我寻家好铺子重新打磨打磨,定能焕然一新。”
  “还是搁回去吧,左右我也用不上。”稍稍平复了心情,季莲生的神色重又明澈温和,正要端了参汤来喝,他身边的贴身侍从邓昇满脸喜色的快步过来。
  “好我的侍郎呐,赶紧换件衣裳吧,前头传来消息,陛下正往金昭体元殿来了呢!”
  季莲生闻言眼睛一亮,却只笑斥道:“大年初一,我知道皇帝必是要来的,瞧把你们欢喜的,是想着领红包吧!我的衣裳倒不用换了,你赶紧让小厨房备下几样皇帝爱吃的点心。”
  又道:“皇帝不爱喝茶,将年前熬的玫瑰膏子取出来,和清露拌了先煨在小炉子上。再取一樽葡萄酒来,挑年份长一些的,用冰盒子湃着……哎,邓昇,我那对双耳细脚琉璃杯收哪儿去了?”
  正忙乱着,褚云重带着孟驰项阳这几个贴身侍卫也是施施然到了。满殿的人见了,忙都跪了下去,只有季莲生仍坐着,迎着他灿然一笑,仿若清莲初绽,正是说不出的怡人。
  侍卫们留在殿外,只褚云重一人进了内室,见季莲生挣扎着要起来,忙上前扶住他,温言道:“你好生坐着罢,今日怎样?龙门巷那点子事倒叫你累了一天。”
  “份内之事,有什么累不累的。”说罢,季莲生觑着皇帝脸色,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听说皇帝在文华殿发落了宗侍选,难不成真要将他谴送回藉?”
  这厢褚云重脱了长衣服也盘膝坐在薰笼上,一手搭着季莲生的肩,一手把玩着一只青玉太乙莲叶杯。刚才火气那么大,实在是深恨宗赫不争气。如今平静下来,亦觉适才严酷过了些,尤其是那一巴掌打出去,在看到少年神情惨然的时候,心底分明是后悔的。
  只是他心中虽这么想,口中却仍道:“究竟是南蛮子,缺少管教行事乖张,朕原瞧着他还好,谁知竟仗着几分恩宠这样打我脸,着实可恨!此次须借此事好好敲打他一番,叫他留个深刻教训,要不日后还不更无法无天。”
  季莲生将侍从递上来的一壶清露执在手中,亲自向皇帝杯中注了七分满,又抬眸一笑道:“我还道皇帝那么狠心呢,果然还是舍不得的。只是如今既是革了他入阁资格,还怎么转圜呢?”
  褚云重哼了一声道:“还能怎样,没削去他侍选身份,已是格外的恩典。殿选那日便先赏他太学生员名份,也让他随众学点规矩。若他有心改过,再过些日子等这事淡了些,朕再去求亚父亲自降旨,钦点他入阁便是了。”
  “既是如此,倒也是好。”季莲生笑容还在嘴角,眸色却是一沉。哪怕自己知道皇帝为了这个还没入阁的侍选亲自嘱咐布置了云图阁,也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对他用心至此。难道,那宗赫除了一付绝色容颜之外,还有别样好处勾住了皇帝的心?
  慢慢喝着手中的参汤,季莲生的心中却似猫爪抓过,焦虑难安。那样的念头一但滋生,便似疯狂生长的野草枝蔓般在脑海中深深盘住,又蜿蜒而下,一寸一寸的勒住自己咽喉,就连安神补气的参汤,一时都觉难以下咽。
  “三天后开阁大选,又要累你操劳。”褚云重疼惜的抚着他羸弱的腿,柔声道:“莲生,待紫辰殿册立那日,朕还要升一升你的品级。”
  季莲生忙搁下手中碗,垂眸道:“莲生并无寸尺之功,不敢受此恩典!”
  褚云重爽朗一笑,“眼见得后阁即将有几位新人进来,太学那边更是人多事杂,如今朕瞧你精神渐渐好转了些,便想着要把后阁和太学这一块的差事委了你来督管,若你品阶太低,也不相宜。你如今是正五品的尚令郎,升至从四品承乾,虽只提了一级,名份上到底是从侍郎跃至侍君,这就大不相同。”
  “那谢宣奉……”
  “仲麟他毕竟出阁办差的时日多,后阁没个人主事,总不妥当。”说罢,褚云重俯身将季莲生拦腰抱在怀中,一边下了薰笼往屏风后的卧榻去,一边温柔款款地道:“虽是这么说,也只是要你在这后阁挂个名坐纛儿罢了,朕也怕你体弱,若累着你身子反而不好。”
  季莲生秀颜微赧,将手勾住皇帝脖颈,软软的贴着他的身子与他并头在自己的卧榻上躺了下来。瑞云及地凤凰于飞的纱绢缎帐一重重的垂了下来,笼住了这一室的□,融融暖暖,**斑斓。
  褚云重与他拥吻的情热,不由自主的便将手探下去,伸进他的中衣握住了那柔软的器物,一阵撩拨揉搓,两人俱是气息急促。季莲生亦是情动,怎奈自己那处无论皇帝如何温柔爱抚却依旧伏蛰如僵蚕,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
  褚云重甚不得趣,一时也渐渐冷了那心底**,只得重帮他将衣裳掩好,强笑道:“倒是朕又失态了,忘了你的身子……”
  季莲生胸口似堵着大石,沉甸甸的好不难受,只将手臂紧紧抱住皇帝,一时声音已是哽咽。
  “云重,我真恨我这残躯病体,既不得为皇帝在后阁分忧,又不能侍奉你左右,倒教你还要费心费力来照顾我这残废之人……”
  “正月里,可千万别哭……”褚云重忙抱着他,轻抚其背,温言安慰道:“太医不是说了,你的病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只要坚持着针灸推拿,再遵着医嘱服药,指不定哪一天便能重新站起来。”
  “嗯。”季莲生轻轻的应了一声,心中一片温馨暖热,闭上眼睛,眼角却有一滴泪悄悄滑落。
  “睡吧,别胡思乱想的,反而伤了神。”褚云重心中亦叹了口气,又俯身在他眼角吻了一吻,这才和衣睡下。
  睡至半夜,屋角的大自鸣钟才敲过二下,殿外却有喧哗之声传来。季莲生揉了揉眼,心下有些着恼,便支起身掀起一道纱帐,压低了声音道:“邓昇,外头什么事?吵吵闹闹的,难道不知道陛下已经睡下了吗!”
  邓昇忙低声回道:“是内务府的钱铎来禀事,说是龙门巷不见了宗侍选,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本不该惊扰了侍郎与皇上,但皇上的侍卫孟驰硬要闯进来……”
  “什么事?”模模糊糊听到宗赫的名字,褚云重立刻转醒了过来,只轻瞥了侍立在榻旁的邓昇一眼,那侍从已是吓得跪了下去,支支唔唔的道:“内务府的钱铎刚才来向侍郎禀告,宗侍选自从皇宫里出来之后,一直未见人影。他本来也没当回事,但是后来与之同处一室的晏侍选回来瞧见宗侍选留下了书信,这才知道宗侍选已是收拾了东西离去了。”
  “去哪儿了?!”褚云重掀了锦被腾地坐起身来,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内务府正派人到处找,只是到现在还没寻着人。”
  “继续去找,多安排人手。”皇帝的声音还算平静,叫人听不出喜怒。
  “遵!”邓昇抹了把汗,忙退了出去。
  “陛下,再睡一会儿吧,还不到三更呢。”季莲生转过身来,拉拉他的衣袖,复又将手臂环了上去。
  褚云重依言睡了下来,翻了二次身,终是睡不安稳,便又掀了锦被起来,温言道:“莲生,你自睡吧,朕一时失了困意,先去龙德殿看一会儿书。”
  明知这是他借口,季莲生欲要再拉,却又怎么拉得住,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穿了衣服去了。
  “宗赫……”失了血色的双唇,将这名字咬碎了咽在心底。一拳捶在床上,螺钿雕漆八步等床的帷幔被震的乱颤,那福寿双喜的云罗锦褥随即被他狠狠的攥在手里,描金绣红的福与寿,被扭成歪曲狰狞的一团。暗夜中,那白皙得几近透明的手背青筋毕露。
  ☆、31. 伤情别京城
  龙虎山,黎明。
  曙光曦微,空山静谧,风刮了一宿,地上也落了薄薄一层枯叶。本当渺无人迹的山顶,却隐隐约约传来踏着树叶的轻微声响,由东西两侧各自蜿蜒行来,直到会聚在了一处,那沙沙声才悄悄的止住了。
  “有劳先生前来,贫道稽首了。”一位戴着浩然巾,穿着玄色道袍的矮个道士向着来人揖了一礼。
  迎面而来的那人披着斗蓬,神神秘秘的遮住了眉眼,低声道:“子虚道长有礼了,代问二爷安好。”
  “爷甚安。听闻宫里有消息要委二爷职事?”
  “确有此事。”那神秘人点头道:“过得三五日,端明殿便会挂出委任牌来,倒也不是什么为难差事,只是颇耗时日,而且我想着这二爷这一出了京……”
  “不妨,宫里事既然都预备妥当了,二爷落得不在京里,倒还撇得干净。”
  “虽说预备下了,也不知后效如何……”那神秘人迟疑着道:“宫里那位爷的脾性,总叫人琢磨不定,这一年多他竟都没碰旁人。”
  “操这心也是多余,食色性也人之常情,你想,这后阁里头呼啦一下添了那许多青春少年,哪有不情热的。正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呢……”说罢,那道士嘿嘿低笑了二声,惊得林中之鸟都飞起来了二三只。
  “只是这软刀子须得慢慢划拉才好,若猛得一刀下去,徒然惹人起疑。”那神秘人低垂着头,声音也愈来愈低:“大爷府上可也……”
  “四月里大爷生辰,‘戏班子’也帮大爷预备下了……不管大爷是真糊涂也好,假糊涂也罢,总归是叫姓凌的迷得失了心性。他既不自爱,倒正好为二爷做嫁衣裳。”那道士冷冷的做了个手势,枯瘦而有力的手掌在空中缓慢而坚定地劈削了下去。
  “只要教圣祖血脉源归本位……”一列大雁飞过,那神秘人的声音被嘎嘎雁声掩了下去。
  “正是。”子虚道长应了一声,又道:“二爷一旦离京我自然是要跟了去的,这京城里的事、宫里头的事,还望先生留心。”
  “理会的。”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又匆匆由来路而去。风吹过,地上的枯叶飘起飘落,掩了过往的足迹,待一切归于平静,树稍上的宗赫这才缓缓睁开双眼。
  太阳已是从那地平线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照在少年冻得僵硬的身上,似带来些许暖意。而适才偶然间听到的那场对话,却叫他骨子里愈发冰寒。吹了一夜的冷风,他本就头昏昏沉沉着,那两人的话也没听全听清,但依旧能感觉那股子森森的恶意。
  那二爷、大爷会是谁呢?宗赫突然有一阵冲动想要回皇宫去找褚云重,但是,这些没头没尾模糊不明的话,该怎么说呢。而且,昨天才被赶了出来,今天若厚着脸皮去找他,只怕人没见着,反而自取其辱。一想到他昨夜那绝情的神态,少年只觉胸口一阵发苦。
  “阿嚏……”身子略感不适的宗赫重重打了个喷嚏,裹紧身上的大氅,望着那不远处的皇宫,少年心中依旧难掩伤痛。罢了,还是走吧,离得远远的,谁又真的在乎谁呢。
  沉重而缓慢的从树干上滑了下来,少年蹒跚离去的背景被阳光拉得又细又长,风吹过,卷起他那件有些破损的黑狐大氅在枯叶翻飞中,是那般的落寞与萧瑟。
  傅川从凌太阁府被送回龙门巷的时候,屋里头那几个人都是一宿没睡,神色凝重。阿蛮毕竟年幼,看样子是大哭过一场,如今二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晏南山正小声的安慰着她。
  叶琛跪了一日一夜,亦是神色委顿,见傅川回来心中虽十分欢喜,却也苦着脸一丝儿都笑不出来。晏南山见傅川腿上还打着绷带,忙扶他坐了下来,关切地问道:“小川,还不晓得那夜你究竟怎么了,腿上可伤得重么?”
  “那日也是巧,谁知竟是被皇帝的马车给撞了。”回想受伤以来在凌太阁府的这段时辰,皇帝对自己的温柔照拂,傅川脸上微微一红,忙转了话题道:“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倒是宗哥哥和叶哥哥这是怎么了!宗哥哥怎地会不见了呢?!”
  “都怨我,拉着世显去喝酒,他本没什么酒量,我也是喝高了,竟猪油蒙了心,和他一言不合打了起来……”如今想来,叶琛自然是万分懊恼。自己被革了资格倒也罢了,宗赫这一朝离京而去,外头指不定又是危险重重。
  阿蛮嘴一撇,恨恨的道:“要是宗少安然无恙的回来便罢,若有什么差池……叶大少爷,我可跟你没完!”
  “好啦,都这时分了,还呕什么气。”晏南山少不得两边相劝着,又问傅川:“我传去凌太阁府的信儿你可见着了没?”
  傅川点了点头道:“昨夜趁着皇帝在太阁府的时候,我已是替二位哥哥向皇帝和太阁都求了情。太阁虽没说什么,但皇帝说了,叶哥哥有功在身,可功过相抵,便是宗哥哥,也至多革去入阁资格罢了,尚有入选太学的机会。”说罢,又急得叹气,“为什么竟会说走就走了呢!”
  阿蛮腾得站起身而起,小手用力一拍桌子道:“这还用说,昨儿宗少是被皇帝召见了去,回来后这才留书出走的,必定是小皇帝翻脸无情!说话不算话,赶了他去!”
  她虽与宗赫相处时日无多,两人也颇多口角,但冷眼旁观,这宗赫倒是真心待他,甚至将自己的经历都事无巨细的说了给她听。反倒是自己,尚有几分过往隐瞒了未曾跟他说起,将心比心,已是心存内疚。而今他这一去,没有带上自己,分明是怕遭遇危险连累了她。一思及此,小丫头的眼眶又是红了起来,难过而又不甘的情绪像是针扎在心里,拔之不去。
  见贴身长随许焕来回话,叶琛忙打点起精神,询道:“内务府那边可有消息?”
  许焕耷拉着眉眼道:“人倒是没有找着,不过小的打听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皇帝之所以大发雷霆发落了宗少,好像是因为有好些官员上了弹劾的奏章,也不知这些官爷们是吃饱了撑着,还是搭错了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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