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上龙庭 by 小隐君(上)【完结】(9)

2019-03-26  作者|标签:


  褚云重回眸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要穿透他心底,脸庞上却依旧是温和笑意。“走,我们去望月台。梁王府放出话来今年子夜要放几百上千架烟火炮呢,我们也瞧瞧去。”
  这望月台却分外匠心独具,并不用普通砖石泥土筑成,却是由数块透明清澈的厚重玻璃在一座假山上凌空架起,恰恰又建在莫愁湖的上方,踏将上去倒仿佛凌波湖上。
  宗赫哪里见过这个,又好奇又惊喜的踏上去,更大着胆子扶着栏杆将身子探了出去,只觉天地间,湖光山色顿时一览无遗。更那湖光倒映着月亮星辰,泛起点点纹鳞,就好像脚下镶嵌着成百上千颗璀璨的星子,又好似在那绝顶处,在那银河间,看天水苍穹,终于找回了一些自己在家乡时那种海阔天空的感觉,顿觉好不自在惬意。
  “我就知道你定然喜欢这处,到夏天的时候命人挂上纱帐,赤着脚乘凉那才叫好呢。”见少年满心欢喜,褚云重自也得意。便微笑着走过来,与他并着肩凭栏而望,任由飒飒湖风将他们的衣袂袍角吹的翩然卷起,绵绵的搭在一处。
  东面的梁王府果然放起烟花炮来,什么“飞龙在天”、“双龙戏珠”、“三星贺喜”,俱是最华丽绚目的样式,撒花盖顶、五彩缤纷,直叫满天的星光都失了颜色。
  “世显你瞧着,有一盒烟火,是我特地命梁王为我们制了放来。”
  “哦?是哪一个?”
  话音未落,天边绽开一朵硕大无朋的心形银花,圈圈里头是好大一只肥猪首,旁边一个小牛首带着一对牛角,倒似十分可爱。
  “我属猪,你属牛,此乃永结同心之意。”
  “你是说……”宗赫忍着笑,“那个猪头是你?”
  “这是什么话……”褚云重自然是故意逗他开心,却假装黑了脸道:“我花这诸多心思,你就不会挑些好听的说来?”
  宗赫大笑,他好久好久都没笑得这么痛快过,忘却心底那些纠结茫然不安仇恨,只是简单的快乐,享受此刻,实在是酣畅淋漓。侧脸看他,那人唇角弯弯,亮晶晶的桃花眼光华流转,似漩涡要将人吸入。再也忍不住,少年转过身来,放肆的将皇帝压在玉石雕就的扶栏上,情动难耐的吻上他那丰润诱人的双唇。
  年少青涩,却也炽热奔放,唇齿相交,仿若击破□燃起地底烈焰,彼此**,又羞涩又大胆,是那般的放纵无忌。天边烟花绚烂,磅礴依旧,而这望月台上,便只得一个你,一个我,似浑然世外忘却一切,就好像可以一直这么相拥着吻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25. 岂会独一份
  “云重,你可比那猪头可好看多了。”良久,两人的唇才恋恋不舍的松开,少年咬着褚云重的耳朵,低低的道:“我很喜欢……”
  “这才像句人话。”虽然那话说得模糊不清,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宗赫头一遭向自己表达心意。褚云重心中一暖,更是用力抱紧了他。
  “一直没问过你,云重,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我脾气又坏,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哄你欢喜……你可是因为那日见我受了重伤,又失了家人,这才可怜我?”这一直是埋在少年心里的疑惑,除了家人,他从来没有去爱过谁,所以,也不懂得怎样才会那么突然的爱上一个人。
  褚云重在他额角轻轻一吻,爽朗一笑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了,我从不问自己为什么,谁叫我那时就偏偏遇到你了呢。一定要问,我就说,这许是天意。”
  天意?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宗赫望着褚云重那一脸让人完全无法置疑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
  这令人琢磨不透的命运。
  远山的碧游宫开始敲二十四响的新年钟声。在那满天的烟花下,年少的侍选与年轻的皇帝在望月台携手并肩,听那浑厚悠扬的钟声在这天地间回荡,仿佛亘古的岁月,即将换过新的篇章。
  “新的一年开始了。”褚云重如是说,平平常常的话语,却似意味深长。宗赫与他相视一笑,正要答话,项阳这个呆头呆脑的恰好被孟驰赶了上来传话:“陛下,金昭体元殿的季尚令谴了人送吃食过来,可要传他上来回话?”
  褚云重听了,便点了点头,却也没吩咐是传还是不传,只携了宗赫的手道:“夜凉了,我们下去说话。”
  项阳神情尴尬的在后头跟着,暗恼下次再也不能上孟驰的当,这家伙太不够兄弟义气,老是将这种煞风景的“好差使”交待了他做。瞧着皇帝脸色,似乎又被嫌弃了,圣眷着实忧虑啊……
  下得楼来,宗赫却瞧见一个中等个子,打扮得甚是清爽的中年人,正提着一只漆描盘金食盒神色恭敬地候在台阶旁。想必这就是那个什么金昭体元殿来的侍从吧,少年心道。一眼便能瞧出不同来,云图阁的侍从都着蓝衫,而此人却是穿了一身绿袍,品级上明显便要高出一阶来。
  果然,那人见了皇帝,便熟捻地上前揖了一礼,又要跪下来磕头:“小的倒来的巧了,如今子时刚过,正好先给陛下和宗侍郎拜个年,贺陛下与侍郎新岁新禧,万吉万利!”
  “倒把你伶俐的,朕可没红包赏你。”褚云重心情愉悦,便笑着命他先起来,又问:“莲生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差你送什么好东西来呢?”
  那侍从忙爬起身来,答道:“尚令并不曾睡,才从三清观为皇帝和皇太阁祈福回来呢。正是回来路上见云图阁这边还亮着灯,又想这头新添置了人,恐怕还未曾开伙,特命小的将白日里炖好的桂花年糕糖圆子送了两盅过来,给陛下与侍郎宵夜。”
  “你家尚令郎倒有心。”褚云重笑晏晏的,向旁边递过一个眼色。侍立在旁的阿蛮很有眼力介,忙上前接过那男子手中的食盒,又福了一福道:“阿蛮代我家侍选谢过季尚令。”
  那侍从亦不卑不亢的道:“姑娘何必客气,俱是一家人,相处的日子多着呢,日后侍郎入了阁,还望来金昭体元殿多坐坐。”
  褚云重听了,便也温言道:“你也回去服侍你家尚令郎早些安置,他身子骨不好,你们平日里也该劝他少操劳些,祈福什么的,在宫里头还不是一样,若伤了神累出病来反倒不好。”
  “有劳陛下关怀,小的自会回去将陛下嘱咐的话转告尚令郎。”说罢,那侍从便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宗赫从头到尾都未曾说话,只觉自己像被徒然抽了一鞭子,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现在回想自己前头说话也太过可笑,还只当皇帝没开阁大选便只是自己一个人的,实在幼稚透了,指不定皇帝当时听了在心底怎么笑话自己呢。那人倒知道这云图阁不开伙,还送了吃食来,分明完完全全知道自己的存在。而自己,却是破天荒头一遭听说还有金昭体元殿季尚令这号人物存在,至于其他自己不知道的,更不知还有多少在这后阁里头。
  便是刚才在望月台上那样的快活,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如夜来潮水般毫无留恋的退去了。
  褚云重命阿蛮将送来的甜羹就布在凌霄堂西暖阁子的薰笼上,又招呼宗赫进来一块儿吃。这桂花年糕糖圆子其实做的极精致,年糕都用十二生肖的模具刻成小块,一个个小猴小兔小羊小猪模样,甚是可爱。而那圆子亦分五色,红的枣泥,绿的麦青,粉的藕荷,紫的芋艿,黄的南瓜。五颜六色的在金素日月圆盅里头浮浮沉沉,若在平时,定叫人胃口大开。
  只是少年此刻神情却不似之前那么轻松愉快,仿佛疲累了似的,只懒懒地的伏着,支手托着腮,将那银匙有一下没一下的搅着那甜羹,只要瞧见有猪头浮上来,便用力的将其摁扁。
  “刚才还听你喊饿来着,怎么这会儿有吃的送来,你倒反而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了。”褚云重甚觉有趣的瞧着他糟蹋那甜羹,虽这么问他,其实自己心里头明镜似的。
  宗赫心里头有些闷闷的,便随意找了个借口道:“才想起来已经过了午夜,待会儿回龙门巷,只怕要被内务府记档。”
  “得了呗,就你那性子,还会忌惮这个?”褚云重哂然一笑,表示坚决不信。又凑近些,悄声问道:“实话说与我听,是不是吃醋了?”
  宗赫抬起头,硬邦邦的丢过话来:“醋是什么玩意儿,我不爱喝。”
  真是野性难驯的小东西,适才好不容易将毛捋顺了些,这会儿又全炸了。
  “也罢,你既不爱喝醋,便乖乖的把点心吃完,莫浪费粮食。”褚云重有心晾晾他,便只自顾自地喝完自己那一盅儿。侍候的人流水般的送上茶水、漱口盂儿、洗脸罗巾、擦手的帕子。皇帝也就慢里斯条的漱了口,抹了嘴儿,细细将手擦拭了。瞟了一眼宗赫,少年倒也还沉得住气,埋头大嚼,将那盅桂花年糕糖圆子吃了个底朝天,只不懂规矩,将下人递上来漱口的茶水“咕咚”一声给喝下去了。
  阿蛮在一旁掩着嘴儿直笑,褚云重自也笑了。本意要冷他一冷,打磨一下他那不知高低的脾性,如今,却又莫名的心软了。
  送他回去的路上,为了不惹人注意,便坐了马车。车厢里头,褚云重瞧着宗赫神色,缓缓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必定是在怪我没早些跟你说我身边还有其他侍郎。”
  “是我没见识,怎能怪皇帝。”
  褚云重与少年面对面坐着,苦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也不想给你找不痛快。”
  你不说,我才不痛快呢!宗赫抬眸看他,“我并不是故意要打听皇帝过往,只是我的事你都知道,你的事却都不和我说,这可不公平。”
  褚云重心道,我的事要全给你知道,那还了得!少年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倒叫人失笑不得。便捡着那能说的道:“我后阁虽现有着一位宣奉,一位尚令郎,但俱有难言之处。谢仲麟性子骄傲难以约束管教,我安排你住云图阁,也是怕你俩个性不合,所以故意与他所居的天章阁错开来。季莲生原倒是个可托付的,但……”
  说到这儿,褚云重顿了一顿,眼中让人不易察觉的划过一道难以捉摸的波澜,才道:“只是莲生他如今身上落下了残疾,再难担重任。是以我现在这一心,可都指望在你身上。”
  说罢,褚云重又拉过少年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情真意切的道:“世显,你是我一眼相中的,紫金光华殿的位置,我也替你留着,若你不自弃,我自不负你。”
  话说到这份上,宗赫怎么好意思再与皇帝置气,便也坦诚道:“云重对赫期许甚高,赫心中惶恐。”
  褚云重点头道:“你学问底子是浅了些,但教肯虚心好学,再没不成的。季莲生学问不错,律法医学这几门课业也都拔尖,他个性温和,又待人宽厚,待你入了阁,功课上有什么不懂的,尽可去向他请教,只别去招惹谢仲麟。”
  那谢仲麟既是骄横,宗赫自然不会主动去搭理他。但对季莲生,少年却不免心生疑窦,怎么好好一个人,竟会突然残疾了呢?但事关他人隐私,他也不好多问,只是心底,不免对这人生了几分同情。
  ☆、26. 斗一时意气
  待回了龙门巷,宗赫才知道他离开之后,那三个留下看相扑的竟是出了事。见如今只得叶琛和晏南山安然无恙,心中不免担心傅川,便冷冷的挖苦叶琛道:“抓贼救人,你倒出尽了风头,可把傅川丢哪儿去了?”
  叶琛心里只有比他更急,若是平时被宗赫冷嘲热讽,自已定要与他打嘴仗,但这时却也被他说得没了脾气,只耷拉着脑袋道:“听说是受了点伤,被带去凌太阁府了。”
  “凌太阁府?!”宗赫皱了皱眉,心中诧异。
  “据说傅川是遇上了凌太阁的侍卫,我猜度着……”晏南山沉吟着,略有些迟疑的看了两人一眼,缓缓的道:“或者凌太阁当时在场也未可知,不然谁敢做主将傅川带了去太阁府治伤?”
  宗赫没这功夫跟他们这么猜来猜去的,便直接了当的问:“去太阁府问过了没?”
  叶琛点了点头,有些沮丧地道:“去问过了,只是太阁府门卫森严,在街口就被拦下了。”虽说那些太阁府的人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但到底是吃了闭门羹。想起自己昨晚还在笑话那个打着太阁亲戚旗号的侍选去拜访凌太阁却被拒之门外。如今轮到自己,心底更觉不爽。
  “我去试试。”宗赫命阿蛮将他才脱下来的大氅取来。虽夜深了求见凌铮不方便,但找个管事问问,想来应该有些希望。
  叶琛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色狐疑的望着似乎胸有成竹的宗赫,反讽道:“倒没看出来,难道宗哥哥你才是凌太阁货真价实的亲戚?”
  “我是琼州人,凌太阁是辽州人,天南地北的,也亏你想的出来。”宗赫不多同他废话,披上黑狐大氅转身便要走。
  叶琛到底待不住,忙跟了上去,喊道:“喂!世显!等一等我,我去牵马,和你一块儿去!”
  这时街上已是热闹过了,贺年的鞭炮声只余零星几响,满天的烟花也散去了,只剩沉沉夜幕,寒星点点。宗赫和叶琛都默不作声,只憋着劲儿赶路。叶琛带来的马都是千里良驹,他心本急,更是驰如风电,马蹄急速地踏过街面儿上那厚厚的一层炮仗碎屑,发出阵阵沙沙声响。
  叶琛越骑越快,渐渐的竟将宗赫丢下半条街去,急得他只能勒住缰绳,不停回头督促。等宗赫上来了,又抱怨:“我听阿蛮说你还打过仗呢,怎地骑马骑得这么慢。”
  “笨蛋,我们那儿打仗是骑马的吗?!”宗赫真是哭笑不得,他们在岛上是不养马的,骑马还是他来中原后才渐渐熟练的呢。
  “那骑什么?”叶琛好奇的问。
  “骑象。”宗赫瞟了他一眼,见他眼中渐露艳羡之色,心底暗暗好笑。
  叶琛正匝摸这骑象是什么滋味,宗赫已是扬鞭超到了前头。叶琛忙要赶上去带路,却见宗赫已是下了马,又招呼他也下来,低声道:“前头就要到了,我们安静些,牵着马走一路,别惊动了巡卫,只悄悄去东角门问问门房罢。”
  怎么这人居然也认识去凌太阁府的路?且是听他话语间绝非头一次来?叶琛心中似有所动,只是此刻却也不便多问,便也翻身下马,悄声随他往街后边绕行而去。
  东边角门虽幽静,檐角下那一对琉璃彩穗灯依旧将廊下照得通明。宗赫让叶琛在一旁等着,由他上去叩门。才敲得二下,便有人吱呀一声由里头开了门,却刚巧是一个那天曾见过宗赫的小夷奴。
  “宗侍选?这么晚了怎么突然过来?可要我去通报林管事?”那小夷奴话虽说的亲热,身体可没半点要动身去禀告的意思。
  叶琛在旁坚着耳朵听着,这开门的一下子喊出宗赫的名号,让他更是笃定了一些他心中原本就在怀疑的事儿。
  宗赫来中原这么久,这点意思还是明白的,便自怀中取出一个装了小银锭子的荷包,笑着塞到那小夷奴手中,道:“也没多大事,只是来打听一下。我有一个姓傅的朋友一夜都没回龙门巷,听说太阁府今儿晚上……”
  “原来侍选为这事而来。”小夷奴笑眯眯的将荷包收在怀中,立马来了精神,一五一十的道:“有倒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也是巧了,正好皇上回府给皇太阁拜年,路上就遇着这位傅侍选。听说傅侍选是被马车撞伤了,这才被皇上带回来了,这不,刚才还有太医来瞧了呢。”
  “皇帝?!”小夷奴话音虽轻,宗赫与站在一旁的叶琛都听得一清二白。两人皆是心头一震,只是各自惊诧各不有同。
  “皇上……他现在还在府里么?”宗赫只觉脑中纷乱,理不清头绪,便试探了问了一句。
  “这……皇上行踪我们这等下人哪里知道!不过……”小夷奴瞧见那个荷包的面子上,压低了声道:“我哥哥在里头伺候,听他说,皇上一直倍着傅侍选呢。”
  宗赫不知怎地,突然想仰天笑一笑。褚云重这个皇帝做得倒妙,哪里有侍选磕着碰着伤着,他都能不早不晚、不迟不慢的遇上。这一个,难道也要‘天意’了?
  牵着马往回走的时候,两个人心中都憋着一口恶气。“喝酒去!”叶琛提议,宗赫也不反对。
  于是乎寻了一家小酒馆,点了一小瓮甘蔗酒,这虽是甜酒,后劲却足。两人不知深浅,空着腹便是几大碗甘露入腹,待酒劲一涌上来,两位少年俱已是面色酡红有了几分醉意。
  宗赫本就酒力一般,喝得多了更觉胸口火烧火燎的,便松了衣领,挽了衣袖。斜睨叶琛,见他小小年纪倒也似以酒解千愁般,带出几分烦闷之色,不由得冷笑道:“原来你对他还真上了心,要我说,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别做非分之想!”
  “关你屁事!”叶琛乜斜着眼,他本就心情不爽,这下更是被宗赫恶言恶语激得心头无名火腾得窜了起来,便将手中酒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搁,打着酒嗝道:“我和他都还没被……呃……选入阁,我特么就算是想,也是……呃……正大光明的想!倒是你……”
  说罢,叶琛朝着宗赫连声冷笑道:“我倒还要奉劝哥哥……别作非分之想才是!”
  宗赫一扬头,又干了一大碗,蹙眉道:“笑话,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别打量谁是那傻子!”叶琛越说越激动,酒嗝也不打了,口齿更是伶俐了起来:“你那槟榔匣子里头的纸条上写了些什么?今晚你去见了谁来?怎么送你回来的马车竟是宫里侍卫驾得马?刚才听那小夷奴说皇上陪着傅川,你反倒有什么不痛快的?嗯?!”
  听到这里,宗赫已是脸色铁青,摔了手中酒碗越过酒桌一把攥住叶琛的衣领,怒喝道:“叶琛!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叶琛亦摔了酒碗,一脚踩上小酒桌,反手也揪住宗赫松开了的衣领,啐了一口在地上,讽道:“要我说,还是哥哥自己那句话,得掂量掂量自己身份,别以为有机缘先勾搭上皇帝便能独占鳌头了,连个侍郎还没选上呢,作这腔调给谁瞧啊!”
  宗赫胸口一阵血气翻涌,挣开他手便是狠狠的一拳过去。
  ☆、27. 应悔酒断肠
  金昭体元殿,满庭霜。
  两位大闹酒肆的小爷被京兆府的巡夜官兵扭送回龙门巷的时候,形容都甚是狼狈。当夜是除夕,一宿不睡的人本来就多,叶琛与宗赫这两位平时又都特别招人注目,是以人一送回来,竟是整条龙门巷子都轰动了。
  他们既夜不归宿,又酗酒闹事,还砸坏了酒肆财物,条条例例都犯了侍选禁令。内务府值班的官吏不敢轻纵,一头罚犯事者在龙门巷前那块刻着侍选规例的石碑前挂牌跪着,一头又赶紧给后阁主事递消息。
  后阁里头品阶最高的原是谢仲麟,他是从三品的宣奉,但他此刻远在兴安岭劳军,并不在宫里头,是以这事便只能汇报给了季莲生。他虽只是正五品的尚令郎,以前又没有经办过什么差事,但后阁只他一人,自然由他主事。
  宗赫与叶琛打架那会儿一个赛一个狠,这会儿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跪着,都跟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又衰又蔫儿。且是还不敢换衣服,身上的衣袍都在扭打地时候互相撕的稀烂,这会儿过街穿堂的风刺刺的吹在身上,那真是透心透肺的寒。
  才吹了一刻钟的风,两位一时意气的小爷身上的酒已是全醒了。当着这么多侍选的面在街头被罚跪已是够难堪的了,而且按规矩两人身上还各挂了警示牌子。宗赫身上挂的是“自古饮酒多误事”,叶琛身上挂的是“吾辈当引以为戒”。围观的侍选一边儿叹息一边儿说着风凉话,各种明嘲暗讽指指戳戳,让平时甚是心高气傲的俩人简直都抬不起头来。
  “犯了这事不知要得什么处分?”
  “只怕要被革除候选资格喽!”
  “啊哟,那叶琛还怪可惜了的……”
  这些话让两位少年听着只觉心里堵得慌,尤其是宗赫,担心被皇帝知道了惹他生气,心中已是懊恼万分。
  一时晏南山与阿蛮也闻讯赶来了,要是平常的小丫头见自家主子这形容这处境,只怕是要急哭了,她倒还沉着住气,只悄声叮嘱两位小爷先老实跪着别慌神儿,她自会和晏南山想办法转圜此事。
  话虽这么说着,但毕竟年轻小,这大事当前,她还真拿不出什么主意。到底晏南山读书多,心思又慎密,当下便想了几条方针:一是务必寻着主事的人,只紧抓叶琛昨夜曾抓贼救人有功劳这一点,点明其大节无亏失之小节,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二是让宗赫与叶琛立刻统一了口供,只说庆贺抓贼立功这才饮酒误事,再跪着把服辩写出来,以表悔过心意。
  大方向既商定了,晏南山做事是极有条理的人,便一一分派了任务。此时他们已打听到后阁主事的是季莲生,京兆府主事是顾清臣,便由叶琛的随从花重金去置办二份礼物,分头去送。那家被砸坏的酒肆也须赶紧赔银子兼左右街坊都须打点,只盼能塞了民众悠悠之口。再有晏南山昨夜擒贼出过力,便去找京兆府办差的人说情,而阿蛮亦想法子去求见尚令郎身边的侍从,以期能帮得上忙。便是在太阁府的傅川,晏南山也预备着递条子进去,让他在皇太阁面前为叶宗二人求情。
  这边商议定了,两人便风风火火的去上下活动,那厢宗赫与叶琛亦知道事情闹大了,都乖乖的取了笔墨,绞尽脑汁的写那“服辩”不提。
  金昭体元殿里头,季莲生才起身,便一边洗漱着,一边听内务府的人向他呈报事情始末。堪堪讲完,又有嬷嬷送早膳上来,内务府的钱铎不敢扰了尚令郎用膳,有些不耐的在一旁候着。
  季莲生慢慢喝着碧玉梗米粥,一边在心中思量此事。虽然按制度在候选期间打架斗殴的侍选,应革去其候选资格,谴送回藉。但他心知那宗赫正受皇帝宠爱,而叶琛也刚刚立下大功,是以,这件事倒是可大可小,全看他如何操办。
  搁下手中灵芝云盘青磁碗,季莲生轻蹙眉尖,缓缓斥责道:“这事既是两位侍选年轻不晓事,亦是你们这起子内务府管事带教不严之过,现在闹出事来,我第一个要责罚的便是你们!”
  尚令郎声音虽不大,话却说得重,唬得钱铎立马跪了。他们这些内务府的人多半未曾到这金昭体元殿来回过事,只听说这季莲生体弱温和,原欺他良善,想着以前谢仲麟管事的时候被压的屁也不敢放,如今总算能在内阁面前抖抖内务府的威风。谁知这病秧子似的一个人竟是绵里藏针。把他吓得当下就软了,只紧闭了嘴巴听凭尚令郎行事。
  季莲生仍不紧不慢的道:“这事闹得这么大,我亦不敢瞒着皇上。就只怕天子之怒,雷霆万钧,到时候不仅误了两位侍选的前程,你我也担待不起啊。再者说了,毕竟侍选与后阁是一体,任凭谁出事,大家都没脸,更何况这是皇帝第一次大选,方方面面都务求合谐不出错儿,总要想个法子两全齐美才好。”
  “季尚令的话说的很是!”钱铎苦着脸,连连作揖道:“到底这事怎么办,还求尚令郎明示……”
  季莲生淡淡一笑道:“平日里皇帝怜我身子弱,从不让我办差事,二则我也年轻,头一遭遇上这大事,一时片刻心里也没个主张。”说罢,又悠悠的叹道:“要是谢宣奉在,他自能办得妥当。”
  钱铎急道:“如今宣奉不在,后阁里头便是尚令郎最尊,这事儿,还得尚令郎拿主意!”
  季莲生咳了一声,为难的道:“也罢,我先向皇帝禀明此事,但是……”尚令郎温和的面容瞬间变得极为冷峻,温和的目光也一下锐利,沉静的盯着神色茫然的小吏,肃容道:“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你听过就罢了,但宗侍选如今是皇帝圣心默定的云图阁侍郎人选,无论如何,我需得替皇帝保全了他。”
  “喛?!”内务府的人自然也隐隐听说有位侍选已预先被皇帝看中这件事儿,只尚不知道此人就是宗赫。
  季莲生轻蹙眉尖,抿了抿唇幽幽的道:“其实任哪位侍选闹出事来,皇帝面子上都不好看相,也伤了皇家体面……两位侍选虽行止有亏,但毕竟是除夕,他们又是初犯,叶琛还有功在身,这些都是可恕的因由。我们也不该为抓老鼠而打伤了花瓶,上头自然也是指望能有个台阶下的。如今各亲王郡府里头,合该有人知会一声,诸位王公爵爷保章一上,天大的事也消弥了。”
  钱铎只求事情别连累内务府,能够再卖宗赫一个人情,对他们日后自然更有好处,便笑着应道:“尚令郎的话下官明白了,这就照着您的意思去办!”
  季莲生微一点头,温言道:“那就赶紧去吧。”
  冬日的阳光静静照入金昭体元殿,在那清秀俊逸的脸庞上,更平添了几分温润光华。
  ☆、28. 爱深责之切
  霜天晓夜,文华殿。
  晏南山和阿蛮办事神速,叶琛身边的长随们亦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因此流水介的银子花出去,眉头都不皱一下。到了午时,龙门巷上上下下俱是打点过了,各位侍选多与叶琛相熟,是以也并没有太多人落井下石,消息总算没有扩散出去。便是龙门巷附近的街巷,老百姓们也只欢欢喜喜的过着年,并不知这边龙门巷已是惹出乱子来。
  晏南山和阿蛮这才心中稍定,攘外必先安内,里头既安稳了,他们便又分头忙着联系外面那几件大事。
  一晃已是上灯时分,叶琛与宗赫这对难兄难弟身上挂着若大一块牌子,在冰寒料峭的风头里跪了几个时辰,早就又冷又累又饿。只是虽苦不堪言,两人也不敢有丝毫怨言,一时冰释前嫌握手言和之后,倒还对赔不是。
  正互相看着彼此答辩有否疏漏,内务府的钱铎又来传话,“皇帝宣宗侍选进宫。”
  皇帝那边终于是有消息来了,宗赫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欢喜,又是忧虑。忐忑不安着想要站起身来,但毕竟跪了一天,腰都要断了,胸前还吊着那么大块牌子,于是一个重心不稳,便往前头一冲。还好身旁的叶琛及时扶了一把,这才堪堪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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