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21)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大帐开过以后,程军对张定邦说:“我这回吃的亏比你还大,我开了五六十块钱的东西,有一半是桃苏。看她们不给你换,我也不吱声了。”

  张定邦说:“看守所卖的是霸王货,只此一家,你别无选择。我估计她们进来的这些食品都是食品厂不要的,随便几个钱处理来的。上次马成武开的那些饼子长了白毛,这哪是给人吃的?”

  程军笑了起来:“不是给人吃的,你不也吃了么?我看那小饼子也没剩下一块。这些桃苏,你也不会扔掉一块的。”

  这次大帐,我预支了一笔日用品:一条毛巾、一把牙刷、一盒牙膏、一个塑料盆、一袋卫生纸和十把小塑料勺。

  第二天早上吃稀饭,小四川、许文兵和我成了张定邦的食客。正如程军说的,桃苏虽然坏了,但还是填到我们的肚子里去了。稀饭还没有吃完,后面号子就有人喊:“五号马成武!五号马成武!”

  程军大声应道:“马成武不在了。”

  对方说:“你们号子里有一个叫姚晓明的吗?”

  “有。”

  “麻烦你们让他跟我讲话。”

  “你等一下。”

  张定邦招手让庞明林和老母jī过来。程军爬上两人的肩头。我听出来喊号子的人是小许,本来我不想理睬他的,是他把我害到了今天这一步。但我又不愿号子里的人认为我是胆小鬼,不敢喊号子。所以我站到程军的肩头爬到窗户上。我趴在窗前朝四下里看了看。后面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院,放风的时候所有号子里的人都可以在一块,那条在半空中的走廊把前后号子连接了起来。前后号子相距大约四十来米,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岗楼,岗楼里没有人。在我斜对面一个号子的窗户上贴着一张人脸。他说:“姚晓明,我是小许。”

  “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把你拖进来了。你家来人了吗?”

  “来了,送了一chuáng被子。”

  “你现在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暂时不需要。”

  “我判了五年,马上要走了,早上放风的时候我听人说你进来了,我急得想喊你,真的,是我害了你。你现在还好吧?”

  “还好。”

  “在我走之前,你有什么事的话,喊我就行了。”

  “好的,我知道了。”

  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把头缩下去,早上来放风的于gān部已经从岗楼里出来了。他看见了我们。我跳下来说:“老于看见我了。”

  张定邦说:“要是老于来问,你赶快承认,他最恨人抵赖,要是没人承认,他会把号子里所有的人都打一顿。你要是承认了,他也不会多追究的。”

  老于来到窗前问道:“谁喊的?”

  我说:“我喊的。”

  “你为什么要喊?”

  “他是我老乡,想问问他家里的事。”

  “下次别喊了。”

  下午放风的时候,小许趁老于在别的号子跟人讲话,武警又没注意的时候,趴在放风池的外面的地上,敲着墙,对着向外淌水的小dòng低声叫着:“姚晓明,姚晓明。”张定邦机警地朝走廊上扫了一眼,答道:“在,在。”他凑到dòng口,dòng里塞进一包用塑料袋紧紧裹着的东西。张定邦抓过那包东西,迅速地塞进怀里。一个武警走了过来,张定邦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麻鸭,打盆水,把许文兵的那双袜子洗洗。”武警刚一走,他立即跑进号子,蹲在窗户下的死角里,拆开塑料袋,里面是两包红梅香烟和一封写给我的信。

  小许在信上再次说他对不起我,希望我能原谅他。他本来没有说东西曾经放在我家,他不想让我卷进来,可小文子乱说了一气,所以他只好告诉提审的人,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放东西在我家。最后,他让我代他向号子里的朋友们问好。

  小许知道我平时不抽烟。他冒着风险送两包烟来,无非是想借我的手送给号子里的人抽。他知道号子里的香烟非常金贵,谁能搞到香烟,那他在号子里的身价就会大大提高。特别是像小许这样敢冒风险送香烟过来,别人就会由此想到我在小许心目点的地位是如何之高。在社会上混的人,总是凭借别人的态度来了解和评价一个人。就像宋江在被人称为及时雨之后,那些不认识他的好汉们,一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对他礼敬有加。因此,小许想以对我的尊重,从而唤起号子里的人对我另眼相看。他不知道目前我在号子里的处境,以为我是刚进来的新号子,又没有在社会上混过,肯定在号子里很受罪。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来提高我在号子里的地位。我知道小许的这个心意。虽然我在号子里已经站稳了脚跟,但我还是领了他的这份情,我已经原谅了他。

  放风结束,院子门一关上,程军就迫不及待地叫起来:“屁屁粉(高锰酸钾),屁屁粉呢?把屁屁粉找出来。”大家掀开铺板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老母jī说:“大概马成武带走了,我记得屁屁粉夹在一卷卫生纸里,那卷卫生纸不在了,肯定是马成武带走了。”

  “那就用洗衣粉,洗衣粉慢些,难搓些”,程军说,“把洗衣粉拿来。”

  张定邦说:“下次你们哪个看病,记住找医生要点屁屁粉。”

  许文兵让老母jī把那chuáng新丝绸被面的被角拆开,从里面掏出一团新棉絮。张定邦让人掀起铺板,用牙刷把从一块铺板的板缝里挑出一片折叠起来的牙膏皮,从里面抽出一把小刀。这把刀是用皮鞋底下的衬铁磨成的。他把那团棉絮撕扯成薄薄的像手掌大的一块,用刀刮着已经朽烂的铺板,把刮下来的碎沫均匀地洒在棉絮上,再洒上一些洗衣粉。他小心地把这团棉絮卷起来,在铺板上搓了几下,把它搓成拇指粗的一根棉花棍,再用线缠起来。程军把这根棉花棍放在水泥地上,跪下来用一只布底单鞋,迅速地搓起来。他的胳膊像汽车连杆似的来回运动,速度快的让人眼花,不一会儿,脸上就涨得通红。他气喘吁吁地说:“准备。”董贵堂立即跪在他的对面,两条胳膊前伸,做好了接替的准备。程军猛地一停住,董贵堂一下子按在鞋子上迅速地搓起来,速度不亚于程军。程军站起来,老母jī跪下来等候。董贵堂让给老母jī的时候,已经能闻到棉絮烧糊的味道。当鞋子传到张定邦手里的时候,糊味更浓了。程军说:“注意,不能搓过了。”张定邦突然停了下来,用手拣起已经得很细的滚烫的小棉花棍,抓住两头猛的一扯,棉花棍从中间被拉断了,飘出一缕淡蓝色的烟雾。张定邦轻轻地chuī起来,棉花棍中间黑乎乎的小点开始出现了红红的火星。火星变成了一小团火苗。张定邦掏出一支烟在火苗上点着后递给许文兵。他把火种递给程军,把香烟散给板下人,说:“两人一根,自找合伙对像。”板下人雀跃,他们接过烟,在程军的火种上点着,两人一堆,两人一伙在号子里抽起烟来。

  张定邦递了一根烟给我。我摆摆手说:“我不抽。”板上每人点着一支烟,号子顿时烟雾腾腾,像个大烟馆。人们在烟雾缭绕中窃笑着,低声叽叽喳喳议论着。只有我和小四川不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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