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_怒发冲冠【完结】(20)

2019-03-10  作者|标签:怒发冲冠

  “同意!”,人群里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场响亮的回答。接着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还有一点”,张定邦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是一个群体,就必须要有一个秩序。号子里人多,如果没有秩序就会造成混乱,而且大家相互之间会产生磨擦。我们虽然不搞马成武的那一套,但我们需要一个公平公正的人来解决号子里的这些矛盾。我认为,许文兵许哥在号子里比我们哪一个人呆得时间都长,他一向为人正直,对解决号子里的问题很有经验,大家觉得让许哥做我们的领头人怎么样?”

  板下人一起叫好:“就让许哥来管理我们的号子吧!”

  许文兵面上微红,他很高兴别人推举他做号子里的号头,但他又qiáng烈地意识到,这个号头不是靠他自己的能力挣来的,而是别人施舍的。这种施舍使他的自尊心受到一定程度的伤害。况且这中靠施舍得来的号头,肯定不能完全行使自己的权力,多少有点像个傀儡,暗中必须接受别人的操纵和节制。但他又不能在语言上把这种伤害和不满表现出来,他试着说了几句谦逊的推托的话,张定邦并没有因他推托而顺势把他丢在一边,自己走到台前。张定邦说请他出来是号子里众望所归,希望他不要只想着自己清闲,应该为弟兄们出点力。许文兵最终接受了张定邦的建议。

  张定邦对板下人说:“刚才我跟许哥商量了,你们被马成武吃掉的衣服可以拿回去了,现在你们到董贵堂那儿去领你们的东西。”

  板下人又是一阵欢呼。等他们领完自己的东西以后,还剩下半包。这是那些已经走掉的人的东西。张定邦把包提到许文兵的面前说:“这些都是你的了。”

  许文兵不要,说还是分给弟兄们吧。张定邦从包里翻出一件羊毛衫来给我,说:“这件羊毛衫不错,给你。”

  我说:“我身上穿着你的羊毛衫呢”。

  “那是我送给你的,这是马成武还给你的,因为他把你的羊毛衫带走了。”

  张定邦又从包里拿出一双毛皮鞋给许文兵,说:“冬天快来了,你戴着镣,脚上肯定冷,这双鞋保暖。”许文兵收下了皮鞋。张定邦把剩下的东西收起来,说以后打发送饭的。

  在看守所,犯人要想买什么东西或者向其他号子送个信、传个话什么的,只有通过送饭的才能做到,像昨天送饭的帮李彩霞送给小五子一张字条一样。但送饭的不轻易帮人买东西或传递消息,他们这样做是要冒风险的。一旦被发现,他们就可能被闷号子,一个月之后才让他们出来gān活,但不一定让他们送饭了。不过他们被抓住的可以性很小,因为他们事先已把值班gān部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在看守所,判刑一年以下的犯人,都不送住劳改队,而是留在看守所gān活。送饭是其中最肥的差使,就是因为他们有机会接触其他号子里的犯人,他们为号子里的犯人传递消息和买东西的风险可不是白冒的。比如说,给他们一百块钱,关系好的可以给你买二十几块钱的烟,关系不好或者不熟,只给你买十块钱的香烟。有时没有钱,衣服鞋子他们也要。号子里有人进行过统计,一个送饭的,每个月通过给别人买东西至少要赚三千块钱以上,其他衣服鞋子不算。那些留在看守所gān活的劳动号子,个个都想送饭,送饭的都是所长钦点的,他们都是所长的关系户,或者家里人找过所长。在看守所一年,抵得上在社会上打工几年时间,所以有的犯人说,要是有关系的话,与其有外打工,不如到看守所来坐牢。

  马成武他们走了以后,张定邦想从下面挑几个人上板来,他问我哪几个适合,我说:“这个你不用问我。”

  “唉,我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问你,是想找几个让你顺眼的,你怎么无动于衷呢?”

  “对不起,我把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了,要是这样的话,我觉得庞明林和老母jī可以上来。”

  “好。还有一个呢?”

  “其他人我不太清楚。”

  “麻鸭,要不要让他上来?”

  “如果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那我不希望他上来。”

  “那好吧,就让洗衣的刘富chūn上来。”

  下午要开大帐了,刘gān部把大帐本送进号子,还有几张收据。刘gān部是看守所的会计,负责管理犯人的大帐。大帐本是用练习本做的,在原来的格子上分了三栏,分别是收入、支出和余额。收入是家里送来的钱,支出是开大帐花的钱。粉红色的收据上写着:犯人家属×××送现金××元,底下是家属签名。这次董贵堂家送来100元,庞明林家送来50元,板下一个叫张树林的家里送来200元,一个叫崔好的家里送来100元。我和许文兵、小四川家里没有送过钱,所以没有大帐本。大帐一个礼拜开一次。以前号子里的大帐都是先从板下人的本子上开支,板下人的钱用完了,才用板上人的钱。像我这样刚来的新号子,可以预支一笔大帐,不过只能开日用品,不能开吃的东西。

  开大帐是两个五十来岁的老妈子,大家叫她们方妈和吴妈。她们是公安局的家属,平时负责在伙房监督犯人烧饭做菜,掌管油盐。看守所开大帐,日用品的价格和社会上差不多,食品和卤菜就贵多了,外面卖十二块钱一斤的卤鸭,这里卖二十;猪头肉外面卖十块,这里卖十五。糕点、方便面和饼gān之类也是这样。

  过去马成武在的时候,开多少日用品、多少食品、多少卤菜,数目一报,老妈子把这些数目乘上单价,累计起来,在大帐本上一扣就行了。现在每本大帐都得单独核算,因为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需要开大帐,这使得老妈子很不耐烦。她们嘀嘀咕咕地埋怨着。张定邦闻了闻手上的桃苏,说:“方妈,这桃苏坏了,都变味了。”方妈把桃苏接过去,“是有一点”,她说,“没关系,吃了保证你不会死,你要是死了,我给你偿命。”

  “坐牢还讲究,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捡四的,真是”,吴妈也跟着说起来,“你们这些人,只配什么都没得吃,你想想,你是在坐牢啊,又不是在挣钱,别以为你们是在当官,有什么资格挑三捡四的,我看你们是改不好了。”

  张定邦陪着笑脸说:“吴妈,你老人家心眼好,你儿子大概也和我差不多大吧,你想,你会把这样的东西给你儿子吃吗?”

  “我儿子决不会像你这样,让我丢脸,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儿子,早不打死,晚也要把他打死”,吴妈气鼓鼓地说。

  张定邦说:“吴妈教育得对。我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后悔也来不及了。现在政府没有一棍子把我们打死,而是给我们吃,给我们住,还让你们两位老人家辛辛苦苦为我们操劳。吴妈,还是麻烦你一下,给我换几袋饼gān吧。”

  “你这个贫嘴,就换桃苏吧,饼gān和桃苏的价格不一样,我帐都结过了,再重算太麻烦了。”

  张定邦只好接过换回来的几袋桃苏,和前几袋一样,走了油,闻闻有股异味,上面还长了一层小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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