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黑血_石钟山【完结】(42)

2019-03-10  作者|标签:石钟山

  那个老兵这么叫了一声之后,毛泽东微笑着冲那个老兵招了招手,离开红军岗位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这些红军战士。

  那个老兵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碗泉水,到了近前激动地说:主席,喝口水吧。

  毛泽东一直微笑着,他伸过手接过了那碗水,此时他并不渴,但还是喝了几口,把碗还给老兵之后道:这水真甜咧。

  站在远处那几个新兵,见到他这样便也大胆地凑过来,一起围在了毛泽东的身边。

  那个老兵因激动喉头变得哽咽了,他颤声地问:毛主席我们这是往哪里走哇?

  毛泽东冲前方挥了挥手道:我们要走到敌人后面去,让敌人找不到我们。

  又有一个新兵大着胆子问:主席,听说您不再指挥我们打仗了?

  毛泽东冲那个战士苦涩地笑了一下。

  老兵白了眼那个新兵。新兵忙止住话头。

  老兵很真诚地说:行军打仗,见不到您主席,我们心里就不踏实。

  毛泽东这次没笑,他的目光越过老兵的肩头,望着很远的天空,喃喃地说:天有病,人知否?

  毛泽东在此休息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山坡下那个连长的耳朵里,他让战士们原地待命,自己跑了过来。战士们这一次没有服从连长的命令,连长一走,他们也一起围过来。那个连长来到近前,向毛泽东敬了个礼,然后说:就让我们连给您担任警卫吧。

  毛泽东摇着头道:我很安全,你们有你们的任务。

  连长就说:主席,我们天天盼着您能指挥我们打仗。

  毛泽东站了起来,他的一只脚麻木了,站起来时差一点跌倒,警卫员吴吉清扶住了他。毛泽东把两手卡在腰上,看着那些围过来的红军战士,尽量提高嗓门说:红军是打不垮的,革命一定能胜利。

  这时那个连长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在山坡上响成了一片。

  休养连的人们,都向这边张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连长向前走了两步道:主席,您要多注意身体。

  有几架飞机飞了过来,在山路上丢了几颗炸弹。毛泽东笑着说:蒋介石也想凑热闹哪。

  那个连长回身冲战士们挥了一下手,宣布了一条命令:保护主席。

  红军战士一起围过来,七手八脚地架起毛泽东向那片树林里躲去。

  在红军部队里,士兵们只管打仗,他们知道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团长,却很少过问是谁在指挥整个红军在打仗。就是蒋介石也不知道是谁在指挥这支西征大军,他们不了解共产党内的斗争,和权力更替,在来往的电文中仍习惯地称谓“朱、毛赤匪”。

  当第五次反“围剿”红军连连吃败仗的时候,红军基层的士兵才知道,领导他们的已经不是毛泽东了,这时的红军战士倍加思念起毛泽东来。他们怀念毛泽东指挥他们打胜仗的岁月,这就使毛泽东在红军中的威信倍增。这些红军士兵没有多少文化,有的目不识丁,但他们坚信,能领导他们打胜仗的人才是好人,是他们信赖和拥护的人。红军中这种情绪,为以后的“遵义会议”毛泽东重掌兵权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毛泽东的远见不是湘江失利之后才得以显现的。早在第五次反“围剿”期间,在西征之前,毛泽东曾向“最高三人团”提出了向湖南中部进军,以调动江西敌人到湖南而消灭之的建议。具体计划是将红军主力全部集中于兴国方向突围,攻万安、渡赣江,经遂川以北的huáng坳,走井冈山南麓,越过罗霄山中段——万洋山,迅速进入湖南境内。再攻灵县、茶陵、攸县,在衡山附近跨过粤汉路,到有农民运动基础的白果一带休整和补充兵源,尔后,返回江西南部、福建西部。

  当然被李德、博古等人拒绝了。

  红军开始集结,到达了会昌地区,考虑到蒋介石已在湘粤边境组织了封锁线,毛泽东又一次提出:红军主力应取高排,渡濂江,直下南康、崇义、麟潭,越过湘赣边界诸广山,进入湖南,再攻资兴、耒阳,跨过粤汉路到有工人运动基础的水口山休整和补充兵源。

  这个建议又被拒绝了。

  毛泽东的建议不被接受,他并不过分遗憾。他知道暂时没有能力去左右红军的命运,他要让事实说话,他要等待时机。

  “最高三人团”的计划是突破湘江,与2、6军团会合,建立一个新的根据地。

  毛泽东终于见到了贺子珍,这是在老界山的山角下。贺子珍一直在为毛泽东担着心,毛泽东又何尝不为贺子珍担心呢。那天在董老的安排下,两人在濛濛的细雨中,在老界山下那个半壁的小石屋里见面了。警卫员吴吉清把那盏马灯点亮,便退了出去。

  毛泽东看着怀着身孕的贺子珍心疼地说:子珍真是难为你了。

  贺子珍故作轻松地说:我很好,我担心的是你的身体。

  毛泽东在灯下望着贺子珍半晌无语,他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好。

  贺子珍想起了什么似的从皮包里掏出一袋炒花生道:这是我们休养连发的,慰问你吧。

  毛泽东笑着接过那袋炒花生,当着贺子珍的面孩子似的便剥开吃了起来,贺子珍笑了。毛泽东笑着说:还是你们休养连好,不论走到哪都能受到优待。

  贺子珍开玩笑似地说:那你明天就和我去休养连吧。

  毛泽东风趣地道:那我不是成了你的家属。

  贺子珍嗔怪道:你现在就是家属。

  毛泽东不说话了,似在沉思什么。贺子珍意识到,这句话又勾起了毛泽东的心事,现在毛泽东无职无权,只是挂着一个苏维埃主席的头衔,现在整个国家都在行军路上,他这个苏维埃主席也成了个空架子。贺子珍想改变一个话题,使气氛变得轻松起来。还没等她开口,警卫员吴吉清敲门进来,他端来一盆水放在两人面前。

  毛泽东说:是该洗洗了。

  吴吉清走后,毛泽东说:子珍你先洗吧。

  贺子珍没说什么,弯着腰笨重地向脸盆前走去,洗完脸,又去弯腰洗脚。贺子珍难受地喘着粗气。毛泽东走过来道:还是我帮你洗吧。说完不等贺子珍同意便拉过了贺子珍的双脚。

  贺子珍羞怯地红了脸。

  贺子珍突然咯咯笑了起来,毛泽东不解地问:你笑什么?

  贺子珍两颊扉红:我痒痒。

  毛泽东也大笑起来。

  毛泽东从长征以来,还是第一次这么大笑。

  后来贺子珍躺在地铺上睡着了,毛泽东却久久不能入睡,他坐在贺子珍身边,看着熟睡中的妻子,他一边吸烟,一边陷入了沉思。他知道,贺子珍再有两个月就该生产了,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了。从长征以来,他一直在思索红军的出路问题。“最高三人团”原定计划是与2、6军团会合。此时毛泽东异常清醒地意识到,与2、6军团会合是一个陷阱,要让红军顺利地冲出重围,必须放弃与2、6军团会合的计划。

  这样一来就要把军权从李德、博古手中夺过来,让红军迅速改变行进的方向。

  想到此,毛泽东激动起来,压抑了两年多的郁闷难抒的激情,犹如决堤的洪水,迅速凶猛地奔涌狂泻而来,他似乎看到了眼前的迷雾已经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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