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现场_李辉【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辉

  1937-1943年第41节 佩克的中国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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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克1936年初到中国时,只是要把这里作为他环球旅行的第一站。他在《穿越长城》开篇就这样写道:“当我1936年1月抵达中国时,我是一个旅行者,希望在中国逗留两三个星期,以此作为我环游全球的第一站。从旅行者角度而言,初次抵达颇令人满足。”他没有想到,这一满足最终改变了他的计划。他由北平北上深入今天的内蒙古一带,回到北平后,又取道上海,走三峡到四川,最远到了大渡河才返回。计划中的两三个星期,最后变成了将近两年。

  从此,佩克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

  在这一点上,佩克与不少和他同期来到中国的美国人颇为相似。斯诺初到中国时也没有计划久留,甚至还一度离开前往印度,但他最终留在了中国。美国女作家项美丽也是如此。她1933年与姐姐结伴来到上海时,原计划逗留两个星期后即离开去继续她的非洲之行。但是她却很快喜欢上了中国,让姐姐独自回国,自己则留下来,开始了她的长达数年的奇妙的中国爱情和文化活动。

  佩克第一次访问中国时,只是想亲眼看看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作为一个画家,与政治事件相比,他对不同于白种人的中国人的相貌和骨骼特征,对异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似乎有着更大的好奇心。每到一地访问时,他总是极为认真地为当地人画肖像,其中一些作品,便附在《穿越长城》一书后面。与1936、1937年同期也活动在中国的另外一些外国人,如斯诺、史沫特莱、贝特兰等不同,佩克在中国仅仅是一个旅行者,并没有亲自参与一系列重要的历史事件。但是,身处在大动dàng中的他,却以自己的方式亲身感受着中国发生的一切,并用他的笔记录了下来。这就使得他的这本书,不单纯是游记,而不可避免地记录下中国历史的不同侧面,折she出大事件的影子。

  西安事变期间,佩克正在长江上航行。他在《穿越长城》中,这样记叙了船上的人们得知蒋介石被释放的消息后的反应:

  在中国,1936年的圣诞节是个引人注目的日子,就在这一天,蒋介石在西安被释放。这一事件的消息,在那天下午由船上的收音机广播出来。船上所有的中国人欢呼雀跃,当晚还临时安排了一次宴会。我怀疑这些中层和上流社会的乘客们,如果他们知道了这一事件后来所显露出来的含义,是否还会如此兴奋;如果他们认识到它最终将促成战争的发生,是否还会为之庆祝。当时情况是,它似乎只是蒋介石个人的胜利——据官方宣布,张学良在读了他的日记之后深为感动遂予以释放。

  浓重夜色笼罩江面时,马达开始变得缓慢,一直发着咣咚咣咚的声音。头等舱、二等舱的乘客和官员们,用他们快速的、费解的上海话热烈地jiāo谈。在餐厅里开始庆祝。餐厅不大却舒适,摆有三张桌子,另外还有一台小风琴,一个小冰箱,处在陈旧的橡胶管道群中间显得格外醒目。

  席间菜肴从炸鱼到煮菜应有尽有,还佐以可以喝个够的中国白酒。饭后,乘客们开始娱乐助兴。明星表演者是一位著名的旦角,他正前往四川要开始他的巡回演出;他的嗓音尖细得让人大吃一惊。他还用胡琴自拉自唱,这是一种中国式的小提琴,弓弦虽少,但音调动听。他的女儿和他一起旅行,她堪称小美人,只有四五岁大,当她用早熟而沉着的声音唱起来时,大家都乐了。而后来更让我开心的,是看到她在房间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在那里chuī肥皂泡。另一位表演者是位年轻夫人,她戴一副玳瑁架的眼镜,穿一身绿色的薄纱旗袍,她弹起风琴想让我们开心。她会一些中国小曲,只会一首外国曲子《伏尔加船夫曲》,但她的演奏却让人感到烦。在演奏中国曲子间歇时,她都会插进演奏这首外国哀怨的曲子。每当她演奏时,她和晚会上的其他人都对着我笑,因为我是这条船上惟一的西方人。我当然也是笑,笑,笑,直到哀怨的乐曲最后结束。

  佩克是在1937年7月回到北平的,他目睹了七七事变后8月8日日本侵略军占领北平列队入城的历史一幕。(参见《民国,风雨飘摇中》一章)

  目睹日本军队的进城队伍,作为一个美国人,佩克还感到一种难堪,因为他注意到,日本的机械化部队驾驶的都是美国的汽车。相当多的卡车里满载的汽油也是美国的产品。这一历史场面,留在了他的笔下。

  佩克结束第一次中国之行是在1937年10月。他对离开时北平的凄凉景象记忆深刻:

  我最后一次离开北平是在10月中旬的一个温暖的下午,在站台登上火车,只见站台静静地躺在慡亮的秋天的阳光里,显得冷清。两个月前,开往海边的火车则是挤满着逃难的人群,自上海爆发战争后,这一状况被中止了。这样,这辆列车上几乎没有中国人,车厢里空得很,只有一些日本军官、叫卖的小贩以及护卫日本士兵的警察。在行李车里,被火化了的日本死者,装在白色的骨灰盒里被运走。

  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中,佩克返回美国。他在中国目睹的一切,使他再也不会摆脱中国记忆对他的jīng神影响。他会继续关注这里。这样,当他得到机会重访中国时,他便不顾战时的危险和艰苦,毅然来到了正面临着大轰炸的重庆。他愿意和中国人一起走过战争。

  1937-1943年第42节 佩克的中国故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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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对佩克产生兴趣,是在我翻译美国作家彼得的专著《走进中国——美国记者的冒险与磨难》的时候。彼得的父亲克里斯托弗与佩克是好朋友,抗战期间也在中国,先为美国战时情报局工作,战后担任几家报刊的驻华记者。他和佩克一同亲历中国风云。回到美国之后,他们仍然常常来往,一起切磋、讨论对中国问题的写作。少年的彼得对中国的了解,也正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彼得说:“佩克是我欣赏的一位卓越的中国通。”他写到,佩克第一次来到中国时,便迷上了中国文化,开始在北平学习中文,学习京剧。佩克正是以这样的方式深入了解中国。

  彼得在书中这样描述了佩克的第一次中国之行:

  据赫西(《时代》周刊国际主编——译注)讲,佩克在游船上靠给旅客画炭笔速写赚钱。赫西后来回忆,当佩克环球旅行时,不住地往肚子里灌酒。“他在旅途中给我写了不少信,我敢说他一直在喝酒,因为信上的字越写越圆,越写越大。”在天津,佩克跳下船。在他的第一本书《穿越长城》中他写到此事。该书讲述他在中国的最初见闻。当时在北京他拍过一张照片,佩克看上去是个温和、发胖、棕色皮肤的青年,穿着白短裤、白袜子、夹克,系一副蝴蝶结,头发柔软卷曲。柔和的脸庞上眼睛凝视着,是那种淘气的、早熟的小伙子的眼睛。佩克聪明、敏锐、犀利,这使他在中国各地遇到不同类型的人都能应付裕如,这特别适合于把握中国文明的微妙之处。佩克学习中文,还全身心投入地学唱京剧唱腔,当他摆脱压抑完全放开后他喜欢扯开嗓子唱。他在别的地方从未像在中国这样长期呆过。他在北平留下,住在一个弃用的满洲王府里,他过得很奢侈,颇为自娱,尽管他很快便发现他在介入一个真实的中国,并开始了从一个旅游者到一个真正的旅行探求者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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