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现场_李辉【完结】(37)

2019-03-10  作者|标签:李辉

  光环在消失,偶像在破灭。

  可以想像曾在美国风光十足的宋美龄,看到白修德关于河南灾情报道时的恼怒表情。更何况《时代》老板卢斯是美国舆论界最支持蒋介石的代表,宋美龄在美国访问期间的许多活动都是由卢斯操办。

  据白修德说,宋美龄看到他的报道后大发脾气,曾要卢斯解雇他。不过,卢斯拒绝了。

  这只是开始。

  赛珍珠也发言了。

  赛珍珠的传记作者写到,在宋美龄离开白宫不久,赛珍珠应邀前来与罗斯福夫人共进晚餐。赛珍珠向女主人提醒道,没有美国的高压监督,无论蒋介石还是宋美龄都不可能给中国带来民主。蒋委员长和夫人领导下的国民党政府正被自身带来的无能和腐败所吞噬。

  罗斯福夫人后来准备以非官方使节身份访问中国,赛珍珠为此回复了一份长达十二页的有关中国形势的绝密备忘录。不过,这一访问后来取消了。

  1943年5月19日,赛珍珠在《生活》画刊上发表《对中国前景的警告》一文。她在文章中指出,蒋介石在中国仍然被视为握有兵权的实力人物,不过,镇压自由的声音使他正逐渐丧失民心。他的成功,或者说他的生路取决于国民党及其内部核心的改组。

  回到美国的史沫特莱,此时也改变了抗战初期对宋美龄的好感。

  在1943年11月13日出版的《民族》杂志上,史沫特莱对一篇颂扬宋美龄的文章进行批评。那位姓崔的作者在文章中称:蒋夫人是“中国每一个伤兵的母亲”。蒋夫人“从来没有被时髦纽约的奢侈和浮华所迷惑”,而是穿戴得像一个质朴端庄的中国主妇,作为新生活运动的一位领导人,她被说成过着节俭的生活。断然拒弃与中国尊严的传统格格不入的那些时髦的无聊事务。

  史沫特莱写道:

  崔先生或许是混淆了宋家姐妹,他的那些说法可以用来描写孙逸仙夫人,却决不适用于蒋夫人。这篇短文或许是在蒋夫人带着一帮亲戚随从来到这个国家之前就写好了的。翡翠和钻石,水貂皮和黑貂皮,以及丝绸缎子,构不成节俭和简朴的生活,也与中国士兵和普通人民的艰苦生活完全不协调。

  个人偶像的破灭,也就是对一个政权的幻灭。

  7

  1945年9月2日,日本向同盟国投降正式签字仪式在停泊在东京湾的美军军舰“密苏里号”上举行。记者们蜂拥而至。白修德也在他们中间。

  在从重庆动身之前,白修德收到了纽约总部发来的电报,说是《时代》周刊计划连续两期对太平洋战争的两位英雄作封面报道。第一位是麦克阿瑟,第二位是蒋介石。白修德回电说,只有如实反映中国的战局以及披露正是由于蒋介石的不合作才导致内战不可避免的事实,他才肯写这篇稿子。白修德代表他和同为《时代》工作的贾安娜在一份电报中同卢斯争论说,继续为一个独裁者和他的国民党政府辩解是错误的。

  他说:“蒋介石的确是一个关键人物……可是,如果时代公司采取不加质疑、不讲条件地一味支持蒋的策略,这样则是对我们数百万读者的背叛,也是对关心此事的中国人的背叛。我们希望您能公正审慎地选择事实进行报道,并能从各个不同角度来全面看待这个悲剧事件……否则,我们将看做这是对我们记者的不尊重,我们会考虑辞去现任职务回国。”

  回到纽约的白修德,最终离开了使他在世界出名的《时代》杂志。

  为《时代》工作的美国女记者贾安娜,最初是作为美国援华基金会的代表来到重庆的,她为宋美龄工作,也曾为国民党的国际新闻处撰稿。贾安娜说她喜欢宋美龄,但也注意到宋很专横。一天,她们在一个茶馆坐下,宋美龄毫无顾忌地抽起了烟,而周围墙上的告示上写着:“我们不吸烟。”这是她在新生活运动中提出的极其严厉的口号。贾安娜指着这些口号让宋美龄看。宋美龄无所谓地回答:“哦,那是对民众说的。”

  几年后,贾安娜和白修德一起合作写出了批评蒋介石政权的《中国的惊雷》。

  1946年,《中国的惊雷》在美国出版。

  “开始我尊重他,以后我又为他惋惜,最后我鄙视他。”

  在白修德他们心目中,蒋介石已从英雄的神坛上跌落了下来。

  1937-1943年第40节 佩克的中国故事(1)

  细节在历史画面中跳跃

  ——佩克的中国故事

  1

  1936年1月,美国人格拉姆·佩克第一次来到中国。他走下天津码头,拿着笔,怀揣着画夹,他想认真看看中国,然后用画、用文字记录下他的见闻。在遍游中国一年多后,他回到了美国,带回的有沿途画的百余幅素描和速写,还有笔记。

  佩克这次中国旅行的成果,便是他的第一本关于中国的书《穿越长城》(Through China,s Wall ),他以一个画家兼作家的敏锐目光和才华,生动记述了七七事变前后将近两年间中国的风云变幻和社会景象。该书1940年出版时,美国上下正密切关注着中国的战争局势,佩克以及他的书备受关注并获好评。也许美国国务院看中的正是他的这一中国经历和在《穿越长城》中所表现出来的才能,将他派到抗战烽火中的重庆。佩克成了美国新闻处的官员。这次在中国,他一直呆到1948年,亲历了蒋介石政权由盛及衰的过程。他的特殊身份,他的综合才能,使他有机会从不同角度观察中国。于是,在关注中国这段历史的异国的目光中,多了一双敏锐的眼睛。

  佩克回到美国后,于1950年出版了他的第二本关于中国的书《时代的两种类型》(Two Kinds of Time )。在美国诸多关于中国抗战的著作中,他的这本书被誉为经典。他的同行、当年出任《时代》杂志驻华记者的爱泼斯坦在为《时代的两种类型》中译本写的序言中曾这样高度评价佩克:

  佩克生前是我的朋友,但这并不是本书原著发表三十五年后,我再一次重读他的遗著时,对之加以称赞的原因。在许多外国人所写的有关中国抗日战争和战后中国的书里,这一本可称为经典著作之一。作者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出众的笔法,题材多以亲自耳闻目睹为主。他栩栩如生地重现了许多往事的景象、声音和感受,还透过在当时所谓“大后方”的经历,重现了那个独特的动乱时代所意味着的一切。

  佩克的著作给予人们深刻的印象和炽热的希望。他是一个心胸开阔、思想明朗的作家,善于逻辑思维,很实事求是,掌握材料丰富详尽,把故事讲得娓娓动听。

  不幸,充满冷战及其余烬的漫漫长夜吞噬了他的创作愿望,最终毁掉了他的健康,以致使他过早地夭逝而宿愿未偿。但是,他依然活跃在本书的字里行间,他仍然是那么欢快,幽默。历史已真正实现了他的乐观主义。

  《时代的两种类型》中译本1987年由三联书店出版。译笔相当jīng彩,但书名改为《一个美国人看旧中国》却颇为不佳。2001年7月访问华盛顿时,我在美国国会图书馆借出原作翻阅,发现书中原来还有百多幅插图,它们均为佩克在中国时画的速写或漫画,与文字相得益彰,为战时中国的历史场面和日常生活留下了具体而生动的画面。中译本舍插图而不用,实在可惜,如有机会再版,或许可以弥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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