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46)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huáng裳淘气地做一个万福,捏着嗓子问:“敢问官人,高姓尊讳?宅上何处?”

  卓文笑答:“在下姓许名仙,排行第一,家住……”一时想不出许仙住在何处,顺口胡诌,“家住花果山水帘dòng,人称‘齐天大圣’是也。”

  huáng裳大笑:“错了!错了!”

  卓文道:“没错,我若不是孙悟空,如何偷得天仙下界?”

  huáng裳依偎着他,满眼都是笑:“孙悟空偷的可不是天仙……卓文,我真想让全天下人知道我的快乐,可是……”她明知道他们的婚礼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但仍是孩子气地忍不住要问:“如果有人问起你结婚的感受,你会怎么说呢?”

  卓文说:“喔,那要看是谁来问了。”

  huáng裳惊讶:“这有什么分别?”

  “分别大了——如果是你问我呢,我自然回答说甜蜜无比;如果是别人问,我就会告诉他,苦不堪言。”

  huáng裳佯怒:“你这样虚伪!”

  卓文笑:“这不是虚伪,是自卫——那,你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那当然是为了自我安慰;可是我问你,那吃到了葡萄也说葡萄酸的人呢,却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他的确吃到了酸葡萄吧。”huáng裳继续淘着气。

  卓文笑起来:“不是的,是他害怕别人嫉妒,有意要安慰别人的。所以,这葡萄只能是酸的,永远是酸的了。”

  两个人一齐扬声大笑起来,笑声惊碎了水中的月亮,圆了又散,散了又圆。

  船渐渐开至雷峰塔的旧址,huáng裳轻轻诵起当年法海建塔镇妖的偈语:“雷峰塔倒,西湖水gān,江cháo不起,白蛇出世。”

  雷峰塔镇妖千年,如今也终于倒了,白蛇应已出世,却不知涅槃重生之后,可否已修成人形,重结良缘?隔岸有人远远地唱着:“顿然间鸳鸯折颈,奴薄命孤鸾照镜。好教我心头暗哽,怎知他西湖多薄幸……心肠铁做成,怎不教人泪雨零。奔投无处形怜影,细想前情气怎平?凄清,竟不念山海盟;伤情,更说甚共和鸣。”正是雷峰塔《断桥》一段。

  歌声踏了水波漾漾地传来,格外有种dàng气回肠之感。huáng裳细细地听罢,叹道:“所有写白娘子的故事里,我最喜欢的是《警世通言》,最恨的也是《警世通言》,为的是‘通言’里的白蛇最亲切,可是许仙却最无情。记得小时候,每次读到法海用金钵收了白蛇那一段,看到白娘子现了原形,化做一条三尺长白蛇,却仍然昂头不住地向许仙望着,我就想大哭一场。可恨那许仙,不但不感到惭愧怜惜,还要亲自化缘搬砖,砌成七层宝塔来镇住她——天下怎么竟有这么无情的男子!阿弥陀佛,总算现在雷峰塔倒掉了。”

  卓文笑着说:“你只记得白蛇待许仙的好,却不记得她的狠,且不说她偷东西连累他坐牢,就说她要挟他的话罢——‘若生外心,教你满城皆为血水,人人手攀洪làng,脚踏浑波,皆死于非命’,太狠了些。就算男子负心,却也罪不至此,何苦这样相bī?”

  huáng裳沉吟:“说起这个,倒和佛经八部里的阿修罗有一比——佛经上说,阿修罗性子刚烈执拗,能力很大,然而喜怒无常,与他接触,若让他喜欢便罢了,若是令他不悦,便必遭他报复,蒙受灾难。”

  卓文笑:“性子刚烈执拗,喜怒无常……这倒是有些像你。我若得罪了你,你会怎么样呢?”

  huáng裳也笑,故意说:“那当然是要水漫金山,血洗全城啦!”然而隔了一会儿,她又叹了口气说,“你如果然负心,我也不会怪你,只会远远地离开你。可是我会以一生一世的眼泪来惩罚你,教你不安……或者,只是惩罚我自己罢了。”

  卓文收敛了笑容,握住huáng裳的手,诚恳地说:“阿裳,今生今世,我绝不会负你,也绝不教你为我流一滴眼泪。你不必问我结婚的感受。你说过,要同我天上地下,生死与共;而我对你,也是水里火里,永不言悔。不论你想我为你做什么,只要你一句话,我便是刀山火海,也必定笑着去了。”

  huáng裳心中激dàng,紧紧地拥抱着丈夫,喃喃说:“卓文,你说,两个人到底可以有多近?”

  卓文握着huáng裳的手,让彼此十指jiāo叉,问她:“你现在能不能分清哪只手指是你的,哪一只是我的?”

  huáng裳低头沉吟。卓文微笑着,可是眼里全是泪,他说:“阿裳,我要你知道,我们已经彼此穿越,密不可分。”他又抽出手来,将他们的手心互抵,“最近,是可以贴心。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暂时分开,但是我们的心还会在一起,彼此相印,密不可分。”

  那真挚的誓言,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都令huáng裳激动万分。有两个月亮为她做证,不管将来自己会为了所爱承担多少痛苦灾难,经历多少犹疑折磨,但是只要他们有过今夜,有过这一刻的肝胆相照,日后便是千锤百炼,压在雷峰塔下永世不得翻身,也是心甘情愿,绝不言悔。

  回到上海后,huáng裳仍然住在姑姑家,也仍然做姑娘打扮。蔡卓文自暗杀事件后,便注意深居简出,行踪隐秘,并且千叮万嘱不要huáng裳去他的住处。而“水无忧”,因为已经被人注意到了,他也很少登门。

  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可是只能租国际饭店的房间相会。卓文又隔三差五地要往南京开会,同huáng裳见面的机会就更少。

  有限欢愉,无限辛酸。

  但是因为难得,格外可贵。每一次都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而不相见的日子里,huáng裳便靠回忆那短暂的相会来度日,把她的相思之树种得更深,培得更茂。huáng坤盛情地邀请她做自己的伴娘时,她因为苦于找不出推辞的理由,也只有答应了。如今看着场面隆重的婚礼,她心里想着的,却只是自己的婚礼。

  她并不感到相形见绌,相反,比起huáng坤喧嚣热闹的华丽缘,她更觉得自己沉默的爱情神圣而伟大,有一种悲剧的美,是生命之乐的又一个重低音。

  她躲在自己那隐秘的快乐之中,忍不住又微笑了。

  戒指jiāo换仪式后是盛大的家宴,宴后并有舞会,就在huáng家花园里举行。

  第一支舞按例是由huáng坤和陈言化领跳,然后其余的人纷纷下场,男女青年们借着这个机会彼此认识,年龄相当,又多半门当户对,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机会。

  huáng裳坐在太阳伞底下,喝着加了冰块的冻柠汁,在人群里找她的弟弟。huáng帝正在和一个女孩子跳舞,那女孩秀丽得出奇,有一股子形容不出的温柔婉媚,一看就是那种典型的在上海特有的弄堂房子里长大的女孩子,家境也许贫肃,但必定环境清白,教导谨慎,是养在白石子琉璃盏里的一盆水仙花儿。huáng裳记得刚才在婚礼上,huáng帝一直地向她身上洒红绿纸屑的,那专注爱慕的神情,同他以往的散淡厌倦大不相同,这女孩在他心目中必然占有不轻的分量,或者,就是他嘴里常常提及的那个护士小姐韩可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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