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45)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我愿意。”

  “现在jiāo换戒指……好,我以圣父圣灵圣子的名义宣布,陈言化先生与huáng坤小姐,在此结为合法夫妻,阿门!”

  圣弗朗西斯大教堂里,一场万人瞩目的婚礼在此举行,可是主角不是huáng裳与蔡卓文,而是huáng坤与陈言化。huáng裳,只是伴娘。

  这天的huáng坤是美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有时会有一种反常的娇艳,像夕阳西下前的火烧云,可以映红整个天空。她租了照相馆的婚纱来拍照,左一张右一张,搔首弄姿,俯仰做态,并不忠实地记录着自己的一颦一笑,又喊huáng裳来合影,叮嘱摄影师拍得亲切些。

  陈言化在一旁满意地笑着,他并不知道妻子的真实年龄,自然也不知道她曾经已婚且育有一子的历史,在他眼中,huáng坤是十全十美的,年轻,làng漫,貌美如花,只不过不大像chūn天的花罢了。她穿着低胸的礼服,香腴的肩完全bào露在衣服外面,泛着珍珠白,并且是新鲜珠子的莹白,有一种丰润的光泽,但这也许是因为汗腻的缘故,因为尽管已是初冬,可是正午的阳光这么足,而活泼的新娘子又是这么的好动。

  他看着自己的新亲戚,也感到由衷的满意,岳丈huáng家风是背景qiáng大的商家巨贾,舅哥huáng乾是留洋归来的有为青年,huáng裳是著名的才女编剧,huáng帝虽然孱弱,但文质彬彬,气度优雅,是个古代的书生,虽然听说他并不大喜欢读书,huáng钟要差一些,挤在他们中间,有点像jī立鹤群,但也并不失礼于人。

  还有宾客,也是令他满意的,有导演明星,有商人政客,也有小报记者,非富即贵,花团锦簇。那些记者们在到处抢着镜头,陈言化知道,明天那些照片会出现在报纸的娱乐新闻版,那么,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他娶了一个好太太了。

  他又注意地看了一眼huáng裳。为了要不要请huáng裳做伴娘的事儿huáng坤犹豫了好久,既想借重她的名气,又怕她的美色抢了自己的风头,最终还是决定要请,是因为言化说了一句结论性的话:“凭她多么美丽著名,婚礼上的永恒女主角只能是新娘子。”现在他对自己的结论也很满意,因为huáng裳非常懂得进退,自始至终只是默默地陪在新娘旁边,像林妹妹初进荣国府,不肯多说一句话,不愿多行一步路。虽然美得透明,却也静得虚无,站在huáng坤身边时,她是尽职尽责锦上添花的最佳陪衬,离开了镜头的追逐,就立刻无声无息了,无一丝张扬,也无一分烟火气,似乎随时会因为一声叹息随风而逝。她的眼睛里,锁着那么多的心事,深得像一口古井,却也清得像无尘的井水,又时时带着丝隐秘的微笑,似乎沉浸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快乐中陶然自得。

  这时候人群中爆出一阵笑声,原来该抛花球了。陈言化急忙站到新娘的身边去,huáng裳却躲在了人丛中。所有的未婚女孩子站成一排,笑着,嚷着:“抛呀,这里,抛过来!”

  huáng坤手捧花球摆好了姿势,静了有一分钟左右,好让记者们有足够的时间拍照。然后“呀哈”一声,将花球倏地抛过头顶,向后掷去。

  女孩子中间发出一阵尖叫声,接着鼓起掌来,有节奏地连声叫着:“huáng裳!huáng裳!huáng裳!huáng裳!”所有的镁光灯一齐闪亮起来,穿着伴娘礼服手捧花球的huáng裳在灯光的照she下美得像个天使。

  huáng坤防了又防,huáng裳避了又避,可是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地,在婚礼的尾声,huáng裳还是做了一回绝对女主角。

  huáng坤并不知道,其实这时的huáng裳也已经是已婚的身份了,婚礼的举行,比她还要早了半个多月。

  家秀做的主婚人,依凡是证婚人,客人则只有崔妈一个。先是中式,拜天地拜依凡夫妻对拜,然后西式,也只是jiāo换戒指而已,其余的程序一概全免,因为“互相扶持永不离弃”在战争年代其实是一句空话。他们今天在这里永结同心,也许明朝就天涯永隔了,谁能知道呢?

  拜父母的时候,崔妈哭了。依凡却只是平静地笑着接受了他们的磕头,仿佛一个圣母在接受信徒的膜拜。家秀则因为自己在这场婚礼中多少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心上十分不安,一再劝huáng裳三思而后行。

  但是huáng裳已经铁了心,如果她有一天的时间,她就要同蔡卓文好好地做一天的夫妻;如果她只有一分钟,她也要将这一分钟用来献给她的爱。

  她那种飞蛾扑火的果决慑住了家秀,终于也只得点头答应为她主婚。然而婚礼前夜,家秀忍不住再一次同huáng裳做最后的jiāo涉,提醒她:“婚姻是一辈子的事,这样匆忙决定,未免欠周到。”

  huáng裳沉默,不甚赞同,却也不肯反驳。家秀以为她在想,便又说:“一步走错了,就是一生。”huáng裳抬头,脱口而出:“孤独的贞洁,也是一生。”

  家秀仿佛被重拳击中似的,猛地后退一步,要扶着桌角才没有跌倒。

  她被彻底打败了,脸色惨白,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是贞洁的,也是孤独的,孤独贞洁地过了半辈子,并且还要这样孤独贞洁地过下去,也许一生就jiāo付给这两个词:孤独,和贞洁。

  她根本就是一个失败的典型,还有什么资格教训huáng裳?

  huáng裳看着姑姑骤然失血的脸,心里有些后悔话说得太重了,可是却不肯认错。错?那么什么是对呢?如果爱他是错,那也是自己的选择。今天不错,明天就没机会了。一辈子不做错,还算什么人生?

  她错得义无反顾。

  “阿裳,你长大了,要怎样便怎样吧。”家秀最终说,“我和你母亲,一个结婚又离婚,一个孤独了一辈子,都没为你做出好榜样,也就没什么道理可以教你,你的路,只好自己走罢。”

  但是她仍然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婚礼不要张扬。恰好这也是卓文的想法,于是整个婚事的进行秘密而简单,除了至亲之外,不叫一个人知道。

  婚后他们到杭州玩了三天,算是度蜜月。

  选择杭州,是huáng裳的意思。她说,当年许仙和白娘子就是在西湖边成就的一段佳话,他们人蛇相恋,为法理所不容,天上地下,苦无立身之处,最终弄得水漫金山,风云变色,一座雷峰塔压住了千年白蛇,了结了一段孽缘。

  在世人眼中,她与卓文,也是一段孽缘吧?

  他们的恋爱,也同人蛇相爱差不多,不能为世人所理解。所以,今天她要来西湖祭拜白蛇,向天地表示,她待卓文的心,也正如白娘子之于许仙,生死追随,永不分离。

  他们沿着当年许仙游湖的路线,也一般地买了香烛huáng纸,换了新衣,“入寿安坊,花市街,过井亭桥,往清河街后钱塘门,行石函桥,过放生碑,径到保叔塔寺”,再“离寺迤逦闲走,过西宁桥、孤山路、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到六一泉闲走……”

  只是《警世通言》中的许多地名今日已都不可考,只不过估摸着走个大概罢了。

  等在瘦西湖租船坐定,已是夜半时分。他们双双泛舟湖上,桨声灯影依稀如梦,天上和水中各自有一个月亮,但是两个月亮都是一样的可望而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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