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7)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huáng帝不置可否,可弟客气说:“这可有多麻烦。”但是huáng钟已经兴冲冲径自布置起来。她难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要求,所以尤为喜欢借着别人的名义发号施令,因为年龄最小,又是第二个女孩子,打生下来就被父母视为失望的象征,在家中长期以往地不受重视,使她养成一种错觉,似乎所有人的分量都比她重,理由都比她充分,即使是雇佣性质的韩可弟吧,因为毕竟不是家佣,也算半个客人,也要比她来得理直气壮。

  huáng家的仆人是侍候茶点惯了的,又都是现成的东西,不一会儿便摆出一桌茶来,糖渍樱桃,酒心巧克力,香蕉芙萝,琥珀核仁,百合糕,中西点心各式俱全。

  huáng钟因为在人面前没有分量,就额外喜欢在下人面前摆架子,照例皱了眉审视半晌,挑剔说:“怎么都是甜食?姐姐说吃甜食最容易发胖的。huáng帝少爷最喜欢的松子糖怎么没端上来?”又问可弟:“对了,你是喜欢喝茶还是喝咖啡?要不要加糖?奶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正寒暄着,huáng坤踩着高跟鞋一路“笃笃”地踏进房来,一进门就高声叫道:“我说你们躲到哪里去了呢,却是在这里轻闲。席上的点心不好吃吗?巴巴儿地跑到这里来喝体己茶。”

  huáng帝和可弟只是微笑着,huáng钟却代答道:“他们说累了,不想再跳舞……姐姐要不要吃一点?”

  huáng坤笑着:“可是的,光忙着jiāo际了,饿了也不敢多吃,倒是在你这里偷吃两口是正经。可是我得先打个电话,一个……要紧的电话。”

  huáng帝三个人一边吃着茶点,里厢huáng坤说电话的声音便一径地传过来,夹着又甜又脆颤悠悠的笑声,不由得他们不竖直了耳朵去听:“你当真不过来了么?……别提了,今天我收到的花已经快把自己给淹没了……不,我不要那样的礼物,你怕我遇不到肯送戒指的人么?……怎么这会儿你又想要立刻飞过来了?那好,你可以顺着电话线爬过来……你当真要爬么?你不怕你爬到一半的时候,我挂断电话,把你就此卡在当中了么?”

  听着的三个人忍不住都笑了。huáng钟满脸艳羡,她非常佩服姐姐的这些小俏皮,如果要学,她或者也可以来几手幽默的,可是她的幽默没有用处,她眼中所见的,不过是家里这几个人,而huáng帝对她说的话照例是爱听不听,爱理不理的,他听得出她话里的幽默么?趣味这东西,是要两个人共同营造的,一个人自顾自地笑就显得傻。自己可不是就有些傻么?父亲说,南京毕家已经来信催过几次了,明年说什么也得让她出嫁,连huáng道吉日都选下了,她不知道为这件事背地里哭了几次,可是看huáng帝的样子,竟是对她的去留全不在意,枉费她为他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耽足这么多的心事,他的心里,可是没有她一丝一毫的位置,或者,就是为了她对他太好,又好得太明白实在,不懂得姐姐若即若离忽冷忽热那一套吧?

  在huáng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环境,她对于爱情的理解是纯jīng神领域的:两个人静静地坐在绿草如茵的湖水边——最好就是屠格涅夫的《茵梦湖》吧——都漂亮而整洁,将一块咖啡糖一分两半,含在口中,脉脉地相望,嘴角噙着笑,而一丝丝甜蜜一丝丝苦涩——正如咖啡糖的滋味——便自嘴角一直流入心底。然而这样的爱情理想也同幽默一样,需要两个人齐心协力地去实现。huáng帝,是同她分享咖啡糖的苦涩与甜蜜的那个人么?

  她正这样自怨自艾地伤着神,她的手段高超的姐姐已经一路笑着走出来了。可弟忙起身让了座,huáng坤也就不客气地坐下,低头检视一回,翘起指尖拈了一块百合糕来吃了,笑着说:“刚才舞会上新认识一个人,名字真是笑死人,叫做什么侯子斋,还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我叫侯子斋,王侯公卿的侯,天子脚下的子,斋戒沐浴的斋。笑得我,跟他说,那你不该穿西装的,应该披一身大红袍……”

  huáng钟huáng帝听得也都笑起来,韩可弟却愕然不解。huáng钟便热心地向她解释:“也难怪你不晓得……福建武夷山有种岩茶叫大红袍,十分稀罕,专供皇宫里御用,老百姓通常多看一眼也要问罪的。还是我爷爷辈上平太平天国的时候立过一功,咸丰皇帝赏过那么一半两,我们是没见过,据说那个香啊……如今茶叶自然早是没了,可是茶筒还留着,作为传家宝……”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卖弄太过,有些不好意思,急急拉回原题,“那茶所以叫做大红袍,便是因为皇帝曾经特地赏赐大红袍披挂茶树而得名,为茶中王者。普天下也统共只在武夷山天心岩上有那么三棵,皇家军队专门有派人把守的,为了隔绝人气,又特意训练了一只猴子采茶,所以又称‘猴子摘’……”

  韩可弟恍然大悟,不由也微笑起来。huáng钟因为居然有机会在可弟面前卖弄,自觉扳回一局,十分得意,便偷眼看huáng帝有何表示。然而huáng帝只顾跷着腿在桌上挑拣一块完整的苏皮糕,对她的表演恍若罔闻。

  huáng钟有些失望,鼓舞jīng神,低下头帮huáng帝选了一块外皮焦huáng的苏递给他,huáng帝一笑接过了,却转手递给可弟。huáng钟气得脸色通红,却不便发作,一双眼睛里渐渐蓄满泪水,只好扭头看着门外。

  大门敞开着,chuī进细细的桂花香。huáng钟仿佛自言自语:“是该喝桂花茶的时候了呢。”

  huáng帝的脸上果然有了生气,接口说:“我妈妈以前最讲究喝桂花茶,年年留最好的明前龙井来兑桂花。妈妈还说,好的桂花茶对挑选桂花极苛刻,要选开花第七到第九天之间的花,说是这个花期的桂花颜色最艳,香味也最醇,一经了雨,就不值钱了。”

  huáng钟笑:“我还记得婶娘说过,好的花茶里是看不到花的,茶用花来薰,而不是用花来拌。现在茶庄子里的花茶一半茶掺一半花就觉得够实在,其实做工最粗了。”有意提起一些极私人的回忆来,冷落韩可弟。可是可弟沉默地微笑地听着,并不以为忤。而huáng帝看向她的眼神,也丝毫没有因为那些共同的记忆而温暖起来。

  huáng坤冷眼旁观,以她的聪明,不难发现眼前这幕三角恋爱故事中的种种小把戏。她忽然想起南京路上那家沙利文西餐糖果面包店的广告词来,大意是每人需要两个好伴侣:一个是芬香清洁的伴侣——沙利文之烘醅面包,质地松软,烘热温香;一个是醇美甜蜜的伴侣——沙利文之新制糖果,形式美丽,滋味甜蜜。

  面包可以果腹,糖果却更加诱人。这醇美甜蜜的伴侣自是韩可弟,而芬香清洁的伴侣,则是huáng钟了。huáng钟整个人可不就像是一只新鲜出炉,温热松软的烘醅面包吗,只是松软得太过了些。

  huáng坤想着,不由对自己的俏皮赞佩地笑起来,只可惜不能把这番议论发表出来,让在座的三个人也都来欣赏她的幽默的智慧。她试着用客观的眼光来评价她妹妹和韩可弟,论财势和背景韩可弟自然不是对手,但说到性情相貌,却是妹妹居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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