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8)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huáng钟是属于自来肥的那一种,也许看真了也并真不是胖,不过因为轮廓模糊,便显得多肉,脸上永恒汪着一层油,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可是又太分明了,像围棋里的黑棋子和白棋子,让你恨不得分开它。毕业许久了,还仍然做着学生打扮,圆布裙下露出圆胖的两截小腿,有种邋遢相。而且她过分的热心和小心,使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甚至比她姐姐还要大。

  相反,韩可弟却显得要比实际年龄小,一头油黑的好头发束在脑后编成一只大辫子,衬着竹布衫子,越发楚楚动人。她的知识也许不多,可是多的是待人处事的分寸道理,总能很恰宜地认清自己的位置,把握言语的角度。

  倒是huáng钟,总有些言不及义似,在韩可弟面前表现出莫名的谦卑与紧张。huáng坤明白,这是为了huáng帝。不错妹妹是huáng家三小姐,姓韩的只是个女护士,可这是不作数的,女人的尊贵与否要靠男人的眼光来评定,尤其是她们喜欢的男人的眼光。在huáng帝眼中可弟是尊贵的,可弟便是尊贵的,是天仙一样的尊贵,不由得huáng钟不也用一种小心的态度去对待她,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也就是惹得huáng帝不高兴。

  huáng坤非常懂得这个道理,这叫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擅于利用男人对自己的好,并让更多的男人看到,感觉到,以使更多的男人认为自己好,争着对自己好,只有两个人同时对她好,她才会更好,而他们也才会更加坚定不移地对她好,好到把她捧上天去。女人,同样也是至少随时需要两个伴侣——面包和糖果的。

  这一点手段,后来被huáng坤运用得越来越自如,简直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她后来能够一嫁再嫁,而且越嫁越好,一直做到市长夫人的位置上去,不能不说是得自小妹身上的教训,不过,那都已经是后话了。

  ☆、十二、jiāo易

  在上海贝当路国际礼拜堂的对面,有一座白色的建筑,巍峨华美,高耸入云,周围碧草青青,蜂飞蝶舞,终日洋溢着一种风和日丽的氛围。那里曾是一所美国学堂的旧址,里面时时飘出莘莘学子的琅琅书声,与礼拜堂的圣乐遥相呼应,绘就出一幅人间天堂的优美画卷。

  可是如今,天堂变成了炼狱,琅琅书声换成了犯人被严刑拷打时发出的惨绝人寰的呼叫——日本宪兵队挑中了这优雅的处所,把它改做施bào的刑室,在此上演一幕又一幕的现世惨剧。不知多少有志之士在这里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人们谈虎色变,视那里为人间地狱,隐晦地称它做“贝公馆”。

  而这年7月,贝公馆又抓进了一个新的共产党人——柯以。

  柯以是在拍片现场被宪兵队突击逮捕的,罪名是共产党地下组织小组领导人。

  演员们乱成一团,有怕惹祸上身赶紧告病回家的,有义愤填膺拍着桌子大骂日本狗的,也有的议论纷纷说看柯导演谨小慎微的样子,倒没想到他会是共产党。

  但当所有的议论归结到怎么想办法搭救柯以的实际问题上时,所有人就都不说话了,最后还是芳姐说了句:“不如找找huáng小姐吧,huáng小姐同蔡先生熟,或者可以说得上话。”一句话提醒了大家,便乱着找电话打过去,偏偏huáng裳陪依凡去医院了,是家秀接的电话,闻言吃了一惊,答应立刻想办法。

  家秀心里其实是矛盾的,她好容易bī着huáng裳答应同蔡卓文断绝来往了,现在倒又主动要侄女儿向人家求情,真是有些说不出口。可是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柯以呢?

  阳光透过花架疏落地晒在她的身上,叶子遮着的一段是暗金色的,花瓣里筛下的却是莹亮的嫩粉红,她坐在那暗金粉红的影子里,整个人就像泥金香炉里燃着的一点灯芯,风chuī过来,柔软的,摇动的,也像烛火的忽明忽暗。她就坐在这忽明忽暗的灯芯里沉思默想,仿佛人神jiāo战。

  以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全都简单明了了。一直觉得柯以在欧洲的身份不尴不尬,说是搞电影,并没弄出几部片子来,却天天身边集合了一班朋友高谈阔论,而他的太太,又未免欧亚两地往来得太频了些。却原来,他是一个地下党,而她却是他的助手和联络员。这样说来,柯太太的病逝也颇可商榷了。也正是因为柯太太的突然撒手,柯以才失去掩护,不得不亲自回到上海来主持大局的吧?那么现在,他的身份bào露,难道也要走他太太神秘病逝的老路了吗?

  不!不可以!柯以是不能死的!家秀紧张起来,一双手扭在胸前,把前襟的衣服都抓得皱了。

  崔妈出出进进,几次想开口又半路咽回去。

  家秀看得不耐烦,索性主动问:“崔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钟摆似地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崔妈见问,先给家秀上了杯奶茶,这才凑前小心翼翼地说:“我刚才好像听见您跟电话里的人说,柯先生出事了,要小姐找蔡先生帮忙。我心里便想着,既然小姐不在,为什么三小姐您不自己给蔡先生打个电话呢?成或不成,试试总好,坐在这里想,又不能把人给想出来。”

  家秀听她话虽粗糙,未必无理,倒也不禁沉吟,便到huáng裳屋里翻开抽屉找通讯录,却看到一只造型奇特的雕花巧克力盒子,盒子呈心型,周围用玫瑰枝缠着,异常jīng致。一时好奇,便扭开机括来,只见里面用gān花瓣垫底,上面放着几块吃剩的巧克力糖,两张过期电影票,一个放了气的气球,并几张卡片。

  家秀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只见写着:

  “我不指望你能听到风铃的声音,也不敢奢求在雪上留下鸿影,

  我只想做一阵风,chuī动那风铃,chuī拂那雪花,chuī皱那海làng,

  也许只是一回眸,也许可共一盏茶,但是够了。我只希望这个。

  蔡卓文。”

  蔡卓文?!家秀明白过来,这盒子,并这盒里所有的东西,必然都与那个蔡卓文有关了,八成是记录huáng裳同蔡卓文诸次来往的纪念品,花瓣、糖果自是不消说了,是那蔡卓文送的,电影票大概也是两人共看的,至于气球的含义,倒是令人费解,难不成两个人这么大了还去商店买气球来玩?

  家秀拿过来细细检查,发现上面印着某某茶餐厅字样,这才恍然大悟,必是这茶餐厅招揽顾客的小礼品,两人在这家茶餐厅共餐时随桌赠送的了。

  令家秀最吃惊的,倒不是原来huáng裳背着自己同蔡卓文有过这样多的jiāo往,而是huáng裳保存这些东西的用心良苦。这样看来,这蔡卓文在她心目中已经有相当重的地位,是可以做一世的怀念了。

  这倒反而令家秀下定决心来,也罢,就给那蔡卓文打个电话——就算不是为了柯以,探探那姓蔡的人品,看他究竟对huáng裳安着一份什么心也好。

  蔡卓文接到电话很惊讶,但一句也没有多问,立刻答应在“黑猫”见面,并周到地问要不要派司机去接她。家秀说自己有车,谢谢了。蔡卓文似乎又有一些惊讶,但仍旧没有多说,便挂了电话。

  家秀的车刚刚在“黑猫”门口停稳,她已经透过车窗一眼看到了蔡卓文——她并没有见过他,但是立刻可以肯定,那个身形高大穿西装的男人,一定是他。心里不禁暗暗说了一声难怪——难怪huáng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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