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烟花_西岭雪【完结】(36)

2019-03-10  作者|标签:西岭雪

  huáng帝却不行。他因为一直多病,大多数别人能做的运动他都不能做,所以性格很不耐烦,又敏感。如果沙龙不给他参加,他就会认为人家嫌弃他,隔离他。而huáng坤看在huáng裳的面子上,对这个由堂弟身份转换过来的弟弟倒也迁让三分,沙龙上总会给他安排一个位置,又细心地邀请韩可弟也参加,好方便在一旁照顾他。

  跳慢舞是huáng帝惟一喜欢做的运动,几次下来,他竟成为了一个慢舞高手,比那些万国舞校毕业的花花公子还有看头。他又天生有那么一种文弱细致的优雅气质,正同这舞相合,所以在沙龙上倒也颇受小姐们欢迎。众多的西装革履的青年中,他总是固执地穿着一袭蓝绸子长衫,使他益发显得清瘦萧瑟,带有那样一种沉郁的病态美,头发用发蜡抿向后边,露出苍白清秀的脸,长睫毛大眼睛比小时候更加富有挑逗性了,当他目不转睛地看人、尤其是看着年轻的女人时,那种欲语还休的深情真是有一种令人屏息的心动。

  可是他只喜欢将那种眼神凝视可弟一个人,也只喜欢同可弟跳舞,如果huáng坤介绍别的小姐给他认识,他也会懂得敷衍人家一两支舞,可是最终总会回到可弟身边去。

  当他的裤脚擦着她的裙角,发出细碎的声响,他的心中便会升起莫明的细碎的快乐,略带一点忧伤,像晴空中拂过的一片云,被风chuī得丝丝缕缕地,在湖面上投下浅浅的影子。“如果我们可以一直这样舞蹈下去,你愿不愿意陪我呢?”他这样进行他的开场白,像一句华美的台词,因为眼前的一切,这草地,这舞会,这音乐,还有这面对面共舞着的可人儿,都像一幕电影的布景,叫他怎能不入迷入戏呢?

  韩可弟低了头,半晌轻轻地说:“你明白的。”这是个秀丽的女孩子,但不属于艳美那一类型,至少没有huáng坤美。可是她有她的韵味,长挑个子,白净脸儿,眉间一点青痣欲坠不坠,一双清水眼,配着长而密的睫毛,便是什么也不说,只抬起眼将人轻轻一溜,已经是诉尽了万语千言,还有没说完的,就jiāo给唇边两颗若隐若现的酒窝儿——窝儿很浅,盛不了多少酒,可是huáng帝原不是擅饮的人,未闻到酒意,已经先自醉了,柔声说:“可弟,我们两个真是有缘的,连名字都一样,都叫阿弟。”

  可弟微笑:“怎么能一样呢?你是‘皇帝’的‘帝’,我却是‘弟弟’的‘弟’,贵贱差着几万里呢。”

  huáng帝道:“谁说的?‘皇帝’哪有‘弟弟’亲呢?我就喜欢你的名字,有股人情味儿。记得小时候,带我的那个保姆林妈,就常喜欢叫我‘弟弟’的。你知道,我这辈子,亲的gān的一大堆兄弟姐妹,可是我……”他低下头,眼里含了一泡泪。

  可弟忙说:“你是不是又想你妈妈和你亲姐姐了?其实,坤小姐和钟小姐对你也很好呀,对自己亲弟弟一样。”

  huáng帝叹息:“你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楚。你知道吗?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才会得到安慰。每次听你背圣经,唱赞美诗,我心里就好高兴。那种感觉,真是说也说不出来的。可弟,你肯为我弹支曲子再唱一次赞美诗么?”

  可弟略想了想,点头说:“只要你高兴……只是,这里有钢琴吗?huáng坤小姐很时髦,可是倒没见她买钢琴。”

  huáng帝微微地笑,眼中露出自矜的神情:“她不会弹,没耐心学,说学会了弹得没别人好,也没意思……不过钢琴是有的,还是我妈妈的呢,后来妈妈走了,爸爸死了,房子也卖了,钢琴便搬到了这里来,就放在大书房。”

  说起妈妈的走和爸爸的死,他的神情又黯淡下来。自小他是一个擅长撒娇的孩子,可是他的成长环境却不容许他撒娇,当年母亲无视他的请求带着姐姐离开的那一幕,成为他心头一道永远的伤。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道伤也日渐长大。并且由于他戏剧化的个性,那伤痛更被夸大了十倍百倍。

  然而可弟的出现,却将那伤渐渐抚平了。每次看护他的病的时候,可弟都会坐在chuáng前为他祈祷,她的轻轻的朗诵经文的声音就像一道潺潺溪水,流进他的渴望,引他走向新生。他一天更比一天发现可弟对他的重要,他已经离不开她了,今天,他就要把他心里想的全部表达出来。

  他注意地看一看四周,侦察一下有没有人在注意他们两个。但是当他发现所有人都在自得其乐,并没有人对他遥遥相望时,却又无来由地感到一阵懊恼。

  远处,一棵金桂树下,huáng坤同一个西装青年面对面站着,huáng坤斜倚着花树,手里攀着一枝花只管在脸上拂来拂去,拂得花瓣扑簌簌地往下落,长长的眼尾妩媚多情,无限蕴藉。这时候不知道那青年说了一句什么俏皮的话,huáng坤笑得如花枝乱颤,而手里的花枝和身后的花树也都随着一齐颤抖起来,落花飞了huáng坤一身一脸。

  huáng帝看着,满心羡慕,只觉空气中有一股细细的桂花幽香阵阵袭来,沁入心脾,又化成一股热腾腾的力量从丹田之间涌冲上来,他忍不住握紧了可弟的手,略带颤抖:“阿弟,我,我们去大书房,你弹琴给我听,好不好?”

  huáng府西厢,有一排三间房子成品字互相套连着,人称“大书房”。外面大间里摆满成套的红木书架书柜,书桌椅子,靠墙便是那架大钢琴,蒙着天鹅绒罩子,因为没人会弹,便不再是琴,而只是一件华丽的摆设。里面两间套房,一间做休息室,chuáng椅帐幔一应寝具俱全,另一间是起居室,中间摆着可折叠的茶桌茶椅,靠墙又一圈儿真皮大沙发,华美气派。

  原来,huáng家风虽然不大喜欢看书,却习惯来这书房里想事情办公务,有时也在书房招待重要客人,晚了就在书房留宿,因此书房装饰得十分考究。这段日子家风去了重庆,书房就一直空着。

  然而huáng帝牵着可弟的手柔情蜜意地走进来时,却发现这里已经有人捷足先登——huáng钟正倒在躺椅上,拿着一本《啼笑姻缘》在看,听到声响,一抬头先是见了huáng帝,欢喜地叫了一声:“小帝?你来得正好。”紧跟着看到了旁边的韩可弟,笑容不由地为之一窒,像是留声机突然被停了针,歌已经断了,余音却还留在空气中。

  huáng帝对这不期之遇可没有他堂姐那么好兴致,冷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一边暗中无奈地松开了牵着韩可弟的手。

  huáng钟答:“后面太吵嘛。”无缘故地嘟着嘴,像是委屈,又像是赌气。但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态度是有些可疑的,所以又补救地看一眼韩可弟,问:“你们没有去跳舞?”

  “跳得累了。”huáng帝在藤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仿佛真的很累,累得话也不想说。

  huáng钟只得向可弟搭讪,问些舞会上的情形。但是问的人既不关心,答的人也是心不在焉,没两句话便已辞穷,三个人都淡淡的。最后还是huáng钟提议:“都渴了吧?不如我去让下人弄茶来给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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