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66)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小láng半张着嘴,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有时还笑呵呵地向陈阵瞟一眼。那眼神中似有一丝蔑视、一丝奚落、却又充满了挑衅与激励。小láng冷笑着,迅疾而悄然的目光,从陈阵脸上无声滑过。

  那个瞬间,陈阵心里忽而觉得无比温暖与感动——他的生命力难道已经萎缩了么?他的意志与梦想难道就此了结了么?面对着小láng的野性与蓬勃,陈阵惭愧地自问。他发现小láng昂扬旺盛的生命力,正在迅猛地烘gān他生命中沤烟的湿柴。那么就让小láng纵情发泄,尽情燃烧吧,他要让小láng跑个痛快。

  小láng又疯跑了几圈,开始跌跌撞撞起来。突然,它猛地刹车停步,站在那里大口喘气,身体晃了两下,噗地趴倒在地。陈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跑进láng圈,想扶起小láng。却发现它的两只láng眼,明明望着他,却聚不拢视焦,对不准他的眼睛了。小láng挣扎了几下,自己站了起来,晃了两晃,又重重地跌倒在地,像一条喝醉酒的láng。陈阵乐出了声,显然小láng飞速转磨转晕了。láng从来没有在像驴拉磨一样的跑道上,如此疯跑过,即使毛驴转圈拉磨,还要蒙上眼睛,更何况是láng了。陈阵第一次见到晕láng,小láng晕得东倒西歪,难受得张大嘴直想吐。

  陈阵急忙给小láng打来半盆温水,小láng晃晃悠悠,铛地一声,鼻梁撞到了盆边。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总算探头喝到了水。然后张开四肢,侧躺在地,喘了半天,重又站起来。奇怪的是,它刚刚缓过劲来,又上了赌盘转磨疯跑。

  陈阵心里一阵酸涩,一种更为qiáng烈的自责突然袭来。在这荒无人迹的流放之地,有小láng陪伴,有láng圈里的生命发动机对他的不断充电,才使他有力量熬过这几乎望不见尽头的冬季。这片肥沃而荆棘丛生的土地,充满了两种民族的性格和命运的冲撞,令他一生受用不尽。然而,他对láng的景仰与崇拜,他试图克服汉民族对láng的无知与偏见的研究和努力,难道真的必须以对小láng的囚禁羁押为前提、以小láng失去自由和快乐为代价,才能实施与实现的么?

  陈阵深深陷入了对自己这一行为的怀疑和忧虑之中。

  该读书了,但陈阵步履迟疑,他感到自己在jīng神和情感上,仿佛患了小láng依赖症。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láng,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小láng做些什么。

  正文 第44节、小láng的性格最终决定了小láng的命运

  更新时间:2009-7-2 13:18:44 本章字数:3061

  小láng的性格最终决定了小láng的命运。

  陈阵始终认为,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最后失去了小láng,是腾格里安排的一种必然。也是腾格里对他良心的终生惩罚,使他成为良心上的终生罪犯,永远得不到宽恕。

  小láng伤情的突然恶化,是在一个无风、无月亮、无星星和无狗吠的黑夜。古老的额仑草原,静谧得如同化石中的植物标本,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后半夜,陈阵突然被一阵猛烈的铁链哗哗声惊醒。qiáng烈的惊怵,使得他头脑异常清醒,听力超常灵敏。

  他侧耳静听,在铁链声的间隙,隐隐地从边境大山那边,传来了微弱的láng嗥。断断续续,如簧如箫,苍老哀伤,焦急愤懑。那些被赶出家园和国土的残败láng群,可能又被境外更加骠悍的láng军团攻杀,只剩下白láng王和几条伤láng孤láng,逃回到边境以南、界碑防火道和边防公路之间的无人区。然而,它们却无法返回充满血腥的故土。láng王在焦急呼嗥,似乎在急切地寻找和收拢被打散的残兵,准备再次率兵攻杀过去,拼死一战。

  陈阵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听到额仑自由láng的嗥声了。那微弱颤抖焦急的嗥声,却包含了他所担心的所有讯息。他想,毕利格阿爸可能正在流泪,这惨烈的嗥声比完全听不到嗥声更让人绝望。

  额仑草原大部分最qiáng悍、凶猛和智慧的头láng大láng,已被特等she手们最先消灭。大雪覆盖额仑草原以后,吉普车已停行,但是那些骑兵出生的特等she手,早已换上快马继续去追杀残láng。额仑草原láng,好像已经没有实力再去杀出一条血路,打出一块属于自己的新地盘了。

  陈阵最为担心的事情也终于发生。久违的láng嗥声,忽然唤起了小láng的全部希望、冲动、反抗和求战欲。它好像是一个被囚禁的草原孤儿王子,听到了失散已久的苍老父王的呼声,而且是苍老的求援声。它顿时变得焦躁狂bào,急得想要把自己变成一发pào弹发she出去,又急得想发出大pào一样的轰响来回应láng嗥。

  然而,小láng的咽喉已伤,它已经发不出一丝láng嗥声,来回应父王和同类的呼叫。它急得发疯发狂,豁出命地冲跃、冲拽铁链和木桩,不惜冲断脖颈,也要冲断铁链,冲断项圈,冲断木桩。陈阵的身体感到了冻土的qiáng烈震动,从láng圈方向传来的那一阵阵激烈的声响中,他能想象出小láng在助跑!在冲击!在吐血!小láng越冲越狠,越冲越bào烈。

  陈阵吓得掀开皮被,迅速穿上皮裤皮袍,冲出蒙古包。手电光下,雪地上血迹斑斑,小láng果然在大口喷血,一次又一次的狂冲,它的项圈勒出了血淋淋的舌头,铁链绷得像快绷断的弓弦,胸口挂满一条条的血冰。láng圈里血沫横飞,血气喷涌,杀气腾腾。

  陈阵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企图抱住小láng的脖子。但他刚一伸手就被小láng吭地一口,袖口被撕咬下一大块羊皮。

  杨克也疯了似地的冲了过来,但两人根本接近不了小láng。它憋蓄已久的疯狂,使它像杀红了眼的恶魔,又简直像一条残忍自杀的疯láng。两人慌得用一块盖牛粪的又厚又脏的大毡子扑住了láng,把它死死地按在地下。

  小láng在血战中完全疯了,咬地、咬毡子、咬它一切够得着的东西,还拼命甩头挣链。陈阵觉得自己也快疯了,但他必须耐着性子,一声一声亲切地叫着小láng,小láng……不知过了多久,小láng终于拼尽了力气,慢慢瘫软下来。两人像是经历了一场与野láng的徒手肉搏,累得坐倒在地,大口喘着白气。

  天已渐亮,两人掀开毡子,看到了小láng疯狂反抗、拼争自由和渴望父爱的严重后果:那颗病牙,已歪到嘴外,牙根显然是在撕咬那块脏毡子的时候拽断的,血流不止,小láng很可能已把脏毡上的毒菌咬进伤口里。

  jīng疲力竭的小láng,喉咙里不断冒血,比那次搬家时候冒得还要凶猛,显然是旧伤复发,而且伤上加伤。小láng瞪着血眼,一口一口地往肚子里咽血,皮袍上,厚毡上,láng圈里,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比杀一只马驹子的血似乎还要多,血都已冻凝成冰。

  陈阵吓得双腿发软,声音颤抖、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回可算完了……杨克说:小láng可能把身上一半的血都喷出来了,这样下去血会流光的……

  两人急得团团转,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给小láng止住血。陈阵慌忙骑马去请毕利格阿爸。老人见到满身是血的陈阵,也吓了一跳,急忙跟着陈阵跑过来。

  老人见小láng还在流血,忙问,有没有止血药?陈阵赶紧把云南白药的小药瓶,全都拿了出来,一共四瓶。老人走进蒙古包,从手把肉盆里,挑出一整个熟羊肺,用暖壶里的热水化开泡软,切掉了气管等硬物,把左右两肺断开,然后在软肺表面涂满白药,走到láng圈旁边,让陈阵喂小l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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