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67)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刚把食盆送进láng圈,小láng便叼住一块肺吞了下去。羊肺经过食道吸泡了血,便鼓胀了起来,小láng差点被噎住。涂着白药的柔软羊肺像止血棉,在咽喉里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困难地通过喉咙。泡胀的羊肺止压了血管,并把白药抹在了食道的伤口上。小láng费力地吞进两叶羊肺,口中的血才渐渐减少。

  老人摇了摇头,说:活不成了,血流得太多,伤口又在要命的喉咙里,就算这一次止住了,下次它再听见野láng叫,你还能止住吗?这条láng,可怜呐,不让你养láng,你偏要养。我看着,比刀子割我脖子还难受啊……这哪是láng过的日子,比狗都不如,比原先的蒙古奴隶还惨。蒙古láng宁死也不肯过这种日子的……

  陈阵哀求道:阿爸,我要给它养老送终,您看它还有救吗?您把您治病的法子全教给我吧……

  老人瞪眼道:你还想养?趁着它还像一条láng,还有一股láng的狠劲,赶紧把它打死,让小láng像野láng一样战死!别像病狗那样窝囊死!成全它的灵魂吧!

  陈阵双手发抖,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来亲手打死小láng,这可是他历经风险、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小láng呵。他qiáng忍眼泪,再次恳求:阿爸,您听我说,我哪能下得了手……就是有一星半点的希望我也要救活它……

  老人脸一沉,气得猛咳了几下,往雪地上啐了一大口痰,吼道:你们汉人永远不明白蒙古人的láng!

  说完,老人气呼呼地跨上马,朝马狠狠抽了一鞭,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蒙古包奔去。

  陈阵心里一阵剧烈的疼痛,就好像他的灵魂也狠狠地挨了一鞭子。

  正文 第45节、陈阵见到了心中的láng图腾

  更新时间:2009-7-2 13:18:45 本章字数:3635

  两个人像木桩似地定在雪地上,失魂落魄。

  杨克用靴子踢着雪地,低头说:阿爸从来还没对咱俩,发这么大的火呢……小láng已经不是láng崽了,它长大了,它会为了自由跟咱们拼命的。láng才是真正“不自由,毋宁死”的种族。照这个样子,小láng肯定是活不了了,我看还是听阿爸的话吧,给小láng最后一次做láng的尊严……

  陈阵的泪在面颊上冻成了一长串冰珠。他长叹一声说:我何尝不理解阿爸说的意思?可是从感情上,我下得了这个手吗?将来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我都不会像养小láng这样玩儿命了……让我再好好想想……

  失血过量的小láng,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láng圈的边缘,用爪子刨了圈外几大块雪,张嘴就要吃。陈阵急忙抱住了它,问杨克:小láng一定是想用雪来止疼,该不该让它吃?

  杨克说:我看小láng是渴了,流了那么多血能不渴吗?我看现在一切都随它,由它来掌握自己的命运吧。

  陈阵松开了手,小láng立即大口大口地吞咽雪块。虚弱的小láng疼冷jiāo加,浑身剧烈抖动,犹如古代被剥了皮袍罚冻的草原奴隶。

  小láng终于站不住了,瘫倒在地。它费力地蜷缩起来,用大尾巴弯过来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和脸。小láng还在发抖,每吸一口寒冷的空气,它全身都会痉挛般地颤抖,到吐气的时候颤抖才会减弱,一颤一吸一停,久久无法止息。

  陈阵的心也开始痉挛,他从来没有见过小láng这样软弱无助。他找来一条厚毡盖在小láng的身上,恍惚间觉得小láng的灵魂,正在一点一点脱离它的身体,好像已经不是他原来养的那条小láng了。

  到了中午,陈阵给小láng煮了一锅肥羊尾肉丁粥,用雪块拌温了以后,端去喂小láng。小láng用足全身的力气,摆出láng吞虎咽的贪婪架式,然而,它却再没有láng的吃相了。它吃吃停停,停停吃吃,边吃边滴血边咳嗽。咽喉深处的伤口仍然在出血,平时一顿就能消灭的一锅肉粥,竟然吃了两天三顿。

  那两天里,陈阵和杨克白天黑夜提心吊胆地轮流守候服侍小láng。但小láng一顿比一顿吃得少,最后一顿几乎完全咽不下去了,咽下去的全是它自己的血。陈阵赶紧骑上快马,带了三瓶草原白酒,请来了大队shòu医。shòu医看了满地的láng血,说:别费事了,亏得是条láng,要是条狗,早就没命啦。

  shòu医连一粒药也没给,跃上马就去了别家的蒙古包。

  到第三天早晨,陈阵一出包,发现小láng自己扒开毡子,躺在地上,后仰着脖子急促喘气。他和杨克跑去一看,两人都慌了手脚。小láng的脖子肿得快被项圈勒破,只能后仰脖子才能喘到半口气。

  陈阵急忙给小láng的项圈松了两个扣,小láng大口喘气,喘了半天也喘不平稳,它又挣扎地站起来。两人掐开小láng的嘴,只见半边牙chuáng和整个喉咙,肿得像巨大的肿瘤,表皮已经开始溃烂。

  陈阵绝望地坐倒在地。小láng挣扎地撑起两条前腿,勉qiáng端坐在他的面前,半张着嘴,半吐着舌头,滴着半是血水的唾液,像看老láng一样地看着陈阵,好像有话要跟他说,然而却喘得一点声音也吐不出来。

  陈阵泪如雨下,他抱住小láng的脖子,和小láng最后一次紧紧地碰了碰额头和鼻子。小láng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两条负重的前腿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陈阵猛地站起,跑到蒙古包旁,悄悄抓起半截铁钎。然后转过身,又把铁钎藏到身后,大步朝小láng跑去。小láng仍然端坐着急促喘息,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眼看就要倒下。陈阵急忙转到小láng的身后,高举铁钎,用足全身的力气,朝小láng的后脑砸了下去。

  小láng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软软倒在地上,像一头真正的蒙古草原láng,硬挺到了最后一刻……

  那个瞬间,陈阵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击出了体外。他似乎听到灵魂冲出天灵盖的铮铮声响,这次飞出的灵魂好像再也不会回来了。陈阵像一段惨白的冰柱,冻凝在láng圈里……

  全家的大狗小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全跑了过来。看到已经倒地死去的小láng,上来闻了闻,都惊吓得跑散了。只有二郎冲着两位主人愤怒地狂吼不止。

  杨克噙着泪水说:剩下的事情,也该像毕利格阿爸那样去做。我来剥láng皮筒,你进包歇歇吧。

  陈阵木木地说:是咱们俩一起掏的láng崽,最后,就让咱俩一起剥láng皮筒吧。按照草原的传统仪式,把láng皮筒高高挂起来,送小láng去腾格里……

  两人控制着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出了láng皮筒,láng毛依旧浓密油亮,但láng身只剩下一层瘦膘。杨克把láng皮筒放在蒙古包的顶上,陈阵拿了一个gān净的麻袋,装上小láng的肉身,拴在马鞍后面。

  两人骑马上山,跑到一个山顶,找到几块布满白色鹰粪的岩石,用马蹄袖扫净了雪,把小láng的尸体轻轻地平放在上面。

  他俩临时选择的天葬场寒冷肃穆,脱去战袍的小láng已面目全非。陈阵已完全不认识自己的小láng了,只觉得它像所有战死沙场、被人剥了皮的草原大láng一模一样。

  陈阵和杨克面对宝贝小láng的白生生的尸体,却没有了一滴眼泪。在蒙古草原,几乎每一条蒙古láng都是毛茸茸地来,赤条条地去,把勇敢、智慧和尊严,以及美丽的草原留在人间。此刻的小láng,虽已脱去战袍,但也卸下了锁链。它终于可以像自己的láng家族成员,以及所有战死的草原láng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面对坦dàng旷达的草原了。小láng从此将正式回归láng群,重归草原战士的行列,腾格里一定不会拒绝小láng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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