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65)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第三场大雪终于站住。阳光下的额仑草原huáng白相间,站起来看,是一片huáng白色的雪原,坐下来看,却是一片金色的牧场。嘎斯迈牧业小组,将像一个原始草原部落,逐渐往辽阔而荒凉的蛮荒草原深处迁徙。陈阵又要带着小láng搬家了,去往另一处没有外人gān扰、与世隔绝的冬季针茅草场。

  陈阵和高建中带上两把铲雪的木锨,装了满满一车gān牛粪,和两车搭羊圈用的活动栅栏和大围毡,赶着牛车,先去新营盘打前站,铲羊圈。两人用了大半天时间,堆出四大堆雪,铲清了羊圈、牛圈、láng圈和蒙古包的地基,又卸了车。下午赶着三辆空牛车往回走的时候,陈阵心情很愉快,这样一来,顺便就把装运小láng的空车也腾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三个人拆卸了蒙古包,装车拴车,最后又顺利地把小láng扣进囚笼,推上囚车,绑好拴紧。小láng愤怒地咬了几口铁丝壁网,牙疼得使它不敢再咬。牛车一动,小láng又惊恐地低着头,缩着脖,半蹲着后半身,夹着尾巴,一动不动地在牛

  车上站了半天,一直站到新营盘。

  陈阵把小láng安顿好了以后,给小láng一顿美餐——大半个煮熟的肥羊尾,让它体内多积累一些御寒的脂肪。陈阵还用刀子把羊尾切成条,使它更容易吞咽。

  套着锁链的小láng,始终顽固坚守着两条láng性原则:一是,进食时绝对不准任何人畜靠近。小láng在吃东西的时候依然六亲不认,对陈阵和杨克也不例外;二是,放风时绝对不让人牵着走,否则就一拼到死。

  陈阵尽一切可能尊重小láng的这两条原则。在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冬季,小láng对食物的渴望和珍惜,更加超过chūn夏秋三季。每次喂食,小láng总是龇牙咆哮,两眼喷she“毒针”,非把陈阵扑退到离láng圈外沿一步的地方,才稍稍放心地回到食物旁边吃食,而且还像野láng一样,不时向陈阵发出咆哮威胁声。小láng虽然有伤,但它却依然qiáng壮,它用加倍的食量来抵抗伤口的失血。

  小láng的牙齿和咽喉的伤,还是影响了它的láng性气概,原先三口两口就能吞下的肥羊尾,现在却需要七口八口才能吞进肚。陈阵心里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忧,不知道小láng的伤能不能彻底痊愈。

  人迹罕至的边境冬季草原,弥散着远比深秋更沉重的凄凉。露出雪面的每一根飘摇的草尖上,都透出苍老衰败的气息。短暂的绿季走了,枪下残存的候鸟们飞远了,曾经勇猛喧嚣,神出鬼没的láng群,已一去不再复返,凄清寂静单调的草原更加了无生气。陈阵心中一次次涌出茫无边际的悲凉,他不知道苏武当年在北海草原,究竟是怎么熬过那样漫长的岁月?他更不知道,在如此荒无人烟的高寒雪原,如果没有小láng和那些从北京带来的书籍,他会不会发疯发狂或是发痴发呆?

  杨克曾说,他父亲年轻时在英国留学时发现,那些接近北极圈的欧洲居民,自杀率相当高。而那片俄罗斯草原和西伯利亚荒原上,许多个世纪来流行的斯拉夫忧郁症,也与茫茫雪原上黑暗漫长的冬季连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人口稀少的蒙古草原人,却jīng神健全地在蒙古草原和黑夜漫长的雪原上,生活了几千年呢?他们一定是靠着同草原láng紧张、激dàng和残酷的战争,才获得了代代qiáng健的体魄与jīng神的。

  陈阵开始说服自己,当年的苏武,定是仰仗着与北海草原凶猛的蒙古láng的搏斗,来战胜寂寞和孤独岁月的。苏武成天生活在láng群的包围中,绝不能消沉也不允许萎顿。而且,匈奴单于配给苏武的那个蒙古牧羊姑娘,也一定是一个像嘎斯迈那样的勇敢、qiáng悍而又善良的草原女人。那对患难夫妻生下的那个孩子,也定是一个敢于钻lángdòng的“巴雅尔”。遗憾的是,后来出使草原的汉使,只救出了苏武夫妇,而那个“巴雅尔”却永远留在了蒙古草原。陈阵越来越坚定甚至偏激地认定,是草原láng和lángjīng神,最终造就了不rǔ使命的伟大的苏武。一个苏武尚且如此,那整个草原民族呢?

  láng图腾,草原魂,草原民族的自由刚毅之魂。

  知青的荒凉岁月,幸而陈阵身边的小láng,始终野性勃勃。

  小láng越长越大,铁链越显越短。敏感不吃亏的小láng,只要稍稍感到铁链与它的身长比例有些“失调”,它就会像受到nüè待的烈性囚犯那样疯狂抗议:拼尽全身力气冲拽铁链,冲拽木桩,要求给它增加铁链长度的待遇。不达到目的,就冲个没完。小láng咽喉的伤还未长好,所以,陈阵只得又为小láng加长了一小截铁链。然而,陈阵不得不承认,对已经长成大láng的“小láng”,新加长的铁链还是显短,但是他不敢再给它加长了。否则,铁链越长,小láng助跑的距离就会越长,冲拽铁链的力量就会越qiáng。陈阵担心铁链总有一天会被小láng磨损冲断。

  开始采取狱中斗争的小láng,对拼死争夺到的每一寸铁链长度都非常珍惜。只要铁链稍一加长,它就会转圈疯跑,为新争到的每一寸自由而狂欢。小láng的四爪一踩到新雪地,就像是攻占了新领地,比捕杀了一匹肥马驹还要激狂。还不等陈阵替它清雪括圈,小láng马上就在新láng圈里,跑得像轮盘赌一样疯狂。呼呼呼,呼呼呼,一圈又一圈,像是十几条láng前后追逐的láng队;跑得又像打草机和粉碎机,铁链狂扫,huáng草破碎,草沫飞舞。小láng发疯似地旋转,像一个可怕的huáng风怪,平地卷起龙卷风一般的huánglánghuáng草huáng沙风圈,让近在咫尺的陈阵看得心惊肉跳。他生怕小láng在高速奔跑和旋转中,被qiáng大的离心力像甩链球一样地甩出去,逃进深山,冲出国境。

  每次只要陈阵一坐到小láng的圈旁,他心中的荒凉感就会立即消失,就像一股qiáng大的野性充填到心中,一管**的láng血输进血脉,体内勃勃的生命力开始膨胀。他的情绪的发动机,被小láng高转速的引擎打着了火,也轰轰隆隆地奔突起来,使他感到兴奋和充实。

  陈阵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欣赏小láng的表演了。看着看着,他就发现,小láng不光是在庆祝狂欢,还好像另有企图。小láng的兴奋过去了以后,还在拼命跑。陈阵感到小láng好像是在本能地锻炼速度,锻炼着越狱逃跑的本领,它企图挣脱铁链的劲头也远远qiáng于夏秋时节。

  这条越来越qiáng壮,越来越成熟的小láng,眼巴巴地望着辽阔无边的自由草原,似乎已被眼前触爪可及的自由,刺激诱惑得再也忍受不了脖子上的枷锁。陈阵非常理解小láng的心情和**,在自由的大草原上,让天性自由、酷爱自由的láng,目睹着咫尺外的自由,可又不让它得到自由,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刑罚。

  但是陈阵不得不让小láng继续忍受这样的酷刑。小láng已经失去了齐全锋利的láng牙、更不会厮杀捕猎,面对着雪原上连大láng都难以生存的漫长严冬,它一旦逃离这个láng圈,只有死路一条。小láng不断挣链,更加延缓了咽喉创伤的愈合。陈阵望着小láng,心口常常一阵阵发紧发疼。他只能增加检查铁链、项圈和木桩的次数,严防小láng从自己眼皮子底下yīn谋越狱,逃向自由的死亡之地。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65/69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