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接下来的情况，完全出乎陈阵的预料。车队开始行进，小láng在囚车里并没有折腾个天翻地覆，而是一反常态，眼里露出了陈阵从未见过的恐慌的神色。它吓得不敢趴下，低着头，躬着背，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地站在车里，往车后看陈阵。陈阵从柳条筐缝紧紧地盯着它，见它异常惊恐地站在不断摇晃的牛车上，越来越害怕，吓得几乎把自己缩成一个刺猬球。小láng不吃不喝，不叫不闹，不撕不咬，竟像一个晕船的囚徒那样，忽然丧失了一切反抗力。
陈阵深感意外，他紧紧地贴近车，握紧木棒，跟着牛车翻过山梁。他透过车筐后面的缝隙，看见小láng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用陈阵从来没有见过的紧张陌生的眼光，可怜巴巴地看着陈阵。小láng早已筋疲力竭，爪上还有伤，嘴里仍在流血，它的眼神和头脑似乎依然清醒，可就是不敢卧下来休息。láng对牛车的晃动颠簸，对离开草原地面，好像有着天然本能的恐惧。半年多来，对小láng一次又一次谜一样的反常行为，陈阵总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该如何解释。
犍牛们拼命追赶牛群，车队平稳快速行进。陈阵骑在马上也有了思考时间，他又陷入了沉思：刚才还那么bào烈凶猛的小láng，怎么一下子却变得如此恐惧和软弱，这太不符合草原láng的性格了。难道天底下真的没有完美的英雄，世上的英雄都有其致命的弱点?即使一直被陈阵认为进化得最完美的草原láng，也有性格上的缺陷?
陈阵看着小láng，想得脑袋发疼，总觉得小láng像一个什么人。想着看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想起希腊神话中的盖世英雄安泰。难道草原láng也有安泰的那个致命弱点么?在希腊神话中，安泰虽然英勇无敌，举世无双，可一旦脱离了生他养他的大地母亲盖娅，他的身体就失去了一切的力量。他的敌人盖尔枯里斯发现了这个弱点，就设法把他举到半空，然后在空中把他扼死。难道草原láng也是这样，一离开草原地面，脱离了生它养它的草原母亲，它就会神功尽弃、变得软弱无力?难道草原láng对草原母亲真有那么深重的依赖和依恋?难道草原láng的qiáng悍和勇猛真是草原母亲给予的?
陈阵突然猛醒，莫非英雄安泰和大地母亲盖娅的神话故事，就来源于láng?非常可能的是：具有游牧血统的雅利安希腊人，在早期的游牧生活中也曾养过小láng。他们在搬运小láng的时候，发现了小láng的这个令人不可思议和发人深省的弱点，从中得到了启发，因而创作了那个伟大的神话故事。他没有想到在蒙古草原上，竟然遇见了这个伟大神话的源头和原型。希腊神话虽然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但是草原láng却仍然保持着几千年前的个性和弱点。草原láng这种古老的活化石，对现代人探寻人类先进民族的jīng神起源和发展，具有太重要的价值。
陈阵胳膊上的伤，又开始钻心地疼起来。但他不仅丝毫没有怪罪小láng，反而感谢小láng随时随地对他的启迪和教诲。哲理太深太远，陈阵还得回到眼前的现实——以后秋季草场频繁的搬家怎么办?尤其到小láng完全长成大láng，谁还敢把它抱进车筐?车筐再也装不下它了，总不能腾出一辆专车用来搬láng吧?到了冬季还得专门用一辆牛车装肉食，车就更不够用了。没有搬家用的牛粪，怎么取暖煮茶做饭?总不能老向嘎斯迈借吧?陈阵一路上心悸不安，乱无头绪。
一下坡，车队的六条大犍牛闻到了牛群的气味，开始大步快走，拼命向远处一串串芝麻大小的搬家车队追去。
正文 第39节、额仑láng，快逃吧
更新时间:2009-7-2 13:18:39 本章字数:3725
牛车队快走出山口时，一辆“嘎斯”轻型卡车，卷着滚滚沙尘迎面开来。还未等牛车让道，“嘎斯”便骑着道沿开了过去。在会车时，陈阵看见车上有两个持枪的军人、几个场部职工和一个穿着蒙古单袍的牧民。牧民向他招招手，陈阵一看竟是道尔基。看见打láng能手道尔基，以及这辆在牧场打láng打出了名的小“嘎斯”，陈阵的心又悬到嗓子眼。他跑到车队前问张继原：是不是道尔基又带人去打láng了?
张继原说：那边全是山地，中间是大泡子和小河，卡车使不上劲，哪能去打láng呢?大概去帮库房搬家吧。
刚走到草甸，从小组车队方向跑来一匹快马。马到近处，两人都认出是毕利格阿爸。老人气喘吁吁，铁青着脸问道：你们刚才看见那辆汽车上有没有道尔基?
两人都说看见了。老人对陈阵说：你跟我上旧营盘去一趟。又对张继原说：你先一人赶车走吧，一会儿我们就回来。
陈阵对张继原小声说：你要多回头照看小láng，照看后面的车。要是小láng乱折腾，车坏了你也别动，等我回来再说。说完就跟老人顺原路疾跑。
老人对陈阵说：道尔基准是带人去打láng了，这些日子，道尔基打láng的本事可派了大用场。他汉话好，当上了团部的打láng参谋，牛群jiāo给了他弟弟去放，自己成天带着pào手们，开着小车卡车打láng。他跟大官小官可热乎啦，前几天还带师里的大官儿，打了两条大láng，现在他是全师的打láng英雄了。
陈阵问：可是那儿全是山和河，怎么打?我还是不明白。
老人说：有一个马倌跑来告诉我，说道尔基带人带车去旧营盘了，我一猜就知道他gān啥去了。
陈阵问：他去gān啥?
老人说：去各家各户的旧营盘下毒、下夹子。额仑草原的老láng、瘸láng、病láng可怜呐，自个儿打不着食，只能靠捡大láng群吃剩的骨头活命。平常也去捡人和狗吃剩下的东西，饥一顿，饱一顿。每次人畜一搬家，它们就跑到旧营盘的灰堆、垃圾堆里，什么臭羊皮、臭骨头、大棒骨、羊头骨、剩饭剩奶渣，都捡着吃;还把人家埋的死狗、病羊、病牛犊刨出来吃。额仑的老牧民都知道这些事。有时候牧民搬家，把一些东西忘在旧营盘，等回到旧营盘去找，常常能看见láng来过的动静。牧民信喇嘛，心善，都知道来旧营盘找食的那些老láng病láng可怜，没几个人会在那儿下毒下夹子。有些老人搬家的时候，还会有意丢下些吃食，留给老láng。
老人叹了口气：可自打一些外来户来了以后，时间长了，他们也看出了门道。道尔基一家从他爹起，就喜欢在搬家的时候给láng留下死羊，上毒药、下夹子，过一两天再回来杀láng剥láng皮。他家卖的láng皮为啥比谁家的都多?就是他家不信喇嘛，不敬láng，什么毒招都敢使，杀那些老láng瘸láng也真下得了手。你说，láng心哪有人心毒啊……
老人满目凄凉，胡须颤抖地说：这些日子，他们打死了多少láng啊。打得好láng东躲西藏，都不敢出来找东西吃了。我估摸大队一走，连好láng都得上旧营盘找东西吃。道尔基比láng还贼呐……再这么打下去，额仑草原的人就上不了腾格里，额仑草原也快完了……
陈阵无法平复这位末代游牧老人的伤痛。谁也阻止不了恶性膨胀的农耕人口，阻止不了农耕对草原的掠夺。陈阵无法安慰老阿爸，只好说：看我的，今天我要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