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53)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直到如今,“执牛耳”仍然是许多人和集团孜孜以求的目标。“执牛耳”还保存在汉族的字典里,这是汉族的游牧祖先传留给子孙的遗产。然而,北宋以后的汉族,却不断被人家执了“牛耳”。如今,“执牛耳”的文字还在,其jīng神却已走泄。现代民族不应该去征服和压迫其他民族,但是,没有“执牛耳”的qiáng悍征服jīng神,就不能捍卫自己的“耳朵”。

  这些日子,陈阵常常望着越来越频繁出现的兵团军吉普扬起的沙尘,黯然神伤。他是第一批也许是最后一批,实地生活和考察蒙古边境游牧草原的汉人。他不是浮光掠影的记者和采风者,他有一个最值得骄傲的身份——草原原始游牧的羊倌。他也有一个最值得庆幸的考察地点——一个隐藏在草原深处,存留着大量láng群的额仑牧场。他还养了一条亲手从lángdòng里掏出来的小láng。他会把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深深地记在心底,每一个微小的细节他都不会忘记。

  将来,他会一遍一遍地讲给朋友和家人听,一直坚持到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可惜,炎huáng子孙离开草原祖地的时间太久,草原原始古老的游牧生活很快就要结束,中国人今后再也不能回到原貌祖地,来拜见他们的太祖母了……

  陈阵久久地抚摸着láng耳。他喜欢这对láng耳,因为小láng的耳朵,是他这几年来所见过的惟一保存完整的láng耳。两年多来,他所近距离见过的活láng、死láng、剥成láng皮或láng皮筒上的láng耳朵,无一例外都是残缺不全的。有的像带齿孔的邮票,有的没有耳尖,有的被撕成一条一条,有的裂成两瓣或三瓣,有的两耳一长一短,有的gān脆被齐根斩断……越老越凶猛的láng耳就越“难看”。在陈阵的记忆里,实在找不到一对完整挺拔毫毛未损的标准láng耳。陈阵忽然意识到,在残酷的草原上,残缺之耳才可能是“标准láng耳”。

  那么,小láng这对完整无缺的láng耳,就不是标准láng耳了?陈阵心里生出一丝悲哀。他也突然意识到,小láng耳朵的“完整无缺”恰恰是小láng最大的缺陷。láng是草原斗士,它的自由顽qiáng的生命,是靠与凶狠的儿马子、凶猛的草原猎狗、凶残的外来láng群和凶悍的草原猎人生死搏斗,而存活下来的。未能身经百战、招摇着两只光洁完美的耳朵而活在世上的láng,还算是láng吗?陈阵感到了自己的残忍,是他剥夺了小láng草原勇士般的生命,使它变成徒有láng耳而无láng命,生不如狗的囚徒。

  那么,是否把小láng悄悄放生?陈阵一次次问自己。把小láng放回残酷而自由的草原,还它以láng命?可陈阵不敢。自从他用老虎钳,夹断了小láng的四根láng牙的牙尖后,小láng便失去了在草原自由生存的武器。小láng原来的四根锥子般锋利的láng牙,如今已经磨成四颗短粗的圆头钝牙,像四颗竖立的云豆,连狗牙都不如。更让陈阵痛心的是,当时手术时尽管倍加小心,在夹牙尖时并没有直接伤到牙髓管,但是,陈阵手中的老虎钳,还是轻微地夹裂了一颗牙齿,一条细细的裂缝伸进了牙髓管。

  过了不久以后,陈阵发现,小láng的这颗牙齿整个被感染,牙齿颜色发乌,像老láng的病牙。后来陈阵每次看见这颗黑牙,心里就一阵阵地绞痛,也许到不了一年,这颗病牙就会脱落。láng牙是草原láng的命根,小láng若是只剩下三颗钝牙,连撕食都困难,更不要说是去猎杀动物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陈阵已绝望地看清了自己当初那个轻率决定的严重后果——他将来不可能再把小láng放归草原,他也不可能到草原深处去探望“小láng”朋友了。陈阵那个làng漫的幻想,已被他自己那一次残忍的小手术彻底断送。同时也断送了这么优秀可爱的一条小láng的自由。

  更何况,长期被拴养的小láng,一点儿草原实战经验也没有,额仑草原的láng群会把它当成“外来户”,毫不留情地咬死。一个多月前,陈阵在母láng呼唤小láng的那天夜里,没有下决心把小láng放生,他为此深深自责和内疚。

  陈阵感到自己不是一个合格和理性的科研人员,幻想和情感常常使他痛恨“科研”。小láng不是供医用解剖的小白鼠,而是他的一个朋友和老师。

  正文 第34节、小láng与老兔决斗

  更新时间:2009-7-2 13:18:33 本章字数:6443

  一匹快马沿着牛车车道飞奔而来,马的身后腾起近一百米长的滚滚huáng尘。陈阵和杨克一看,就知道是张继原倒班回家休息来了。张继原已完全像个草原大马倌,马快马多,骑马张狂,不惜马力,毫不掩饰那股炫耀的劲头。高建中一脸坏笑地说:嗳,你们看,他把好几个包的蒙古丫头都招出家门了,那眼神儿都像小母马似的追着他跑呢。

  张继原一跳下马,就说:快,快来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东西了。

  他从马鞍上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号帆布包,里面好像是活物,还动了几下。

  杨克接过包,摸了摸,笑道:难道你也抓着一条小láng崽,想给咱家的小láng配对?

  张继原说:这会儿的láng崽哪能这么小,你好好看看,小心别让它跑了。

  杨克小心翼翼解开一个扣,先看到里面的一对大耳朵,他伸手一把握住,便把那只活物拽了出来。一只草原大野兔,在杨克手下乱蹬乱扭,huáng灰色带黑毛的秋装,发出油亮亮的光泽,个头与一只大家猫差不多,看样子足有五六斤重。

  张继原一边拴马一边说:今天晚上咱们就吃红烧兔肉,老吃羊肉都吃腻了。

  正说着,离着七八步远的小láng,突然野性大发,猛地向野兔扑过来。如果不是铁链拴着它,大兔肯定就被它抢走了。小láng在半空中被铁链拽住,噗地跌落在地。它一个翻滚立即站起来,两条前爪向前空抓,舌头被项圈勒出半尺长,两眼bào突,凶光残忍,狠不得一口活吞了野兔。

  家中的狗们都见识过这种跑跳极快,很难抓到手的东西。狗们都围上来,好奇地闻着野兔,但谁也不敢抢。

  杨克看看小láng贪婪的嘴脸,便拎起大兔朝小láng走了几步,拿着兔子向小láng悠了悠。小láng的前爪一碰到兔腿,立刻变成了一条真正的野láng。它满脸杀气,满口嗜血欲,舌头不断舔嘴的外沿,一对毒针chuī管似的黑瞳孔,嗖嗖地发she无形毒针,异常恐怖。当活兔又悠回杨克身边的时候,小láng恶狠狠地望着所有的人和狗,人láng之间顿时界限分明,几个月的友谊和感情dàng然无存。在小láng的眼里,陈阵、杨克和最爱护它的二郎,顿时全都成了它的死敌。

  杨克吓得下意识地连退三步,他定定神说:我提个建议,小láng长这么大了,还没有亲自杀吃过活物,咱们得满足它一点天性。我宣布放弃吃红烧兔肉,把野兔送给小láng吃,今天咱们看野láng杀吃野兔,可以近距离地感受感受活生生的láng性。

  陈阵大喜,马上表示赞同。他说:兔肉不好吃,要跟沙jī一块炖才行。这一夏天小láng帮咱们下夜,一只羊也没被láng掏走,应该给它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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