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52)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不久草原重又恢复平静。接近凌晨,露雾降临,蚊群被露水打湿翅膀,终于飞不动了。烟火渐渐熄灭,但大狗们仍未放松警惕,开始在羊群西北方向巡逻。陈阵估计,快到女人们挤奶的时候了,láng群肯定撤兵了。他将二茬毛薄皮袍侧蒙住头,安心地睡过去了。这是他一天一夜中唯一完整的睡眠时间,大约有四个多小时。

  第二天陈阵在山里受了一天的苦刑,到傍晚,赶羊回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家像是在迎接贵客:蒙古包顶上摊晾着刚剥出来的两张大羊皮。小láng和所有的狗,都在兴致勃勃地啃咬着自己的一大份羊骨羊肉。进到包里,碗架上,哈那墙上的绳子也晾满了羊肉条,炉子上正煮着满满一大锅手把肉。

  杨克对陈阵说:昨天夜里,最北边额尔敦家的羊群出事了。额尔敦家跟道尔基家一样,都是早些年迁来的外来户,东北蒙族。他们家刚从半农半牧区的老家,娶来一个新媳妇,她还保留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习惯。夜里点了几堆火,守了小半夜,就在羊群旁边睡着了。烟灭了以后,羊群顶风跑了,被几条láng一口气咬死180多只,咬伤了几十只。幸亏狗大叫又挠门,叫醒包里的主人,男人们骑马带枪追了过去,开枪赶跑了láng。要是再晚一点,大láng群闻风赶到,这群羊就剩不下多少了。

  高建中说:今天包顺贵和毕利格忙了一整天,他俩组织所有在家的人力,把死羊全都剥了皮,净了膛。180多只死羊,一半被卡车运到场部,廉价处理给gān部职工,剩下的死羊伤羊留给大队,每家分了几只,不要钱,只jiāo羊皮。咱们家拉回来两只大羊,一只死的,一只伤的。天这么热,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肉,咱们怎么吃得完?

  陈阵高兴得合不上嘴,说:养láng的人家还会嫌肉多?又问:包顺贵打算怎么处理那家外来户?

  高建中说:赔呗。月月扣全家劳力的半个月工分,扣够为止。嘎斯迈和全队的妇女,都骂那个二流子新郎和新媳妇的公婆,这么大的蚊灾,哪能让刚过门的农家媳妇下夜呢……咱们刚到草原的时候,嘎斯迈她们还带着知青下了两个月的夜,才敢让咱们单独下夜的呐。包顺贵把额尔敦两口子狠狠地训了一通,说他们真给东北蒙族的外来户丢脸。可是他对自己老家来的那帮民工趁机给好处,把队里三分之一的处理羊,都白送给了老王头,他们可乐坏了。

  陈阵说:这帮家伙还是占了láng的便宜。

  高建中打开一瓶草原白酒,说:白吃láng食,酒兴最高。来来来,咱们哥仨,大盅喝酒,大块吃肉。

  杨克也来了酒瘾,他说:喝!我要喝个够!养了一条小láng,人家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了,结果怎么样?咱们倒看了人家的笑话。他们不知道,láng能教人偷了jī,还能赚回一把米来。

  三人大笑。

  烟阵里,撑得走不动的小láng,趴在食盆旁边,像一条吃饱肚子的野láng,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猎物那样,死死地守着盆里的剩肉。它哪里知道,这是láng爸láng叔们送给它的救灾粮。

  正文 第33节、láng耳、láng牙、láng老师

  更新时间:2009-7-2 13:18:32 本章字数:3699

  一场冷冷的秋雨,突然就结束了内蒙古高原短暂的夏季,也冻伤了草原上的láng性蚊群。陈阵出神地望着静静的额仑草原,他懂得了蚊群和láng群之所以如此猖狂的原因——草原的夏季短,而秋季更短,一过了秋季,就是长达半年多的冬季。这是草原上那些不会冬眠的动物的死季,就连钻入獭dòng的蚊子都得冻死大半。草原láng没有一身油膘和厚毛根本过不了冬,草原的严冬,将消灭大部分瘦láng、老láng、病láng和伤láng。所以蚊群必须抓紧这个生长的短季,拼命抽血,竭力为抢救自己的生命而疯狂攻击;而láng群,更得以命拼食,为自己越冬以及度过来年chūn荒而血战。

  前些日子,分给陈阵包的一匹死马驹,还剩下已经发臭的两条前腿和内脏。小láng又饱饱地享受了一段丰衣足食的好时光,而且剩下的肉还够它吃几天。小láng的鼻子告诉它自己:家里还有存粮。所以,这些日子它一直很快乐。小láng喜欢鲜血鲜肉,但也爱吃腐肉,甚至把腐肉上的肉蛆,也津津有味地吞到肚子里去。连高建中都说:小láng快成咱们包的垃圾箱了,咱们包大部分的垃圾,都能倒进小láng的肚子里。

  最使陈阵惊奇的是,无论多臭多烂多脏的食物垃圾,吃进小láng的肚子,小láng也不得病。陈阵和杨克对小láng耐寒暑、耐饥渴、耐脏臭和耐病菌的能力佩服之极。经过千万年残酷环境jīng选下来的物种,真是令人感动,可惜达尔文从没来过内蒙古额仑草原,否则,蒙古草原láng会把他彻底迷倒。

  小láng越长越大,越长越威风漂亮,已经长成了一条像模像样的草原láng了。陈阵已经给它换了一根更长的铁链。陈阵还想给它更换名字,应该改叫它“大láng”了。可是小láng只接受“小láng”的名号,一听陈阵叫它小láng,它会高高兴兴跑到跟前,跟他亲热,舔他的手,蹭他的膝盖,扑他的肚子,还躺在地上,张开腿,亮出自己的肚皮,让陈阵给它挠痒痒。可是叫它“大láng”,它理也不理,还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以为是在叫“别人”。陈阵笑道:你真是条傻láng,将来等你老了,难道我还叫你小láng啊?小láng半吐着舌头,呵呵傻乐。

  陈阵对小láng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很欣赏,最近一段时间,他尤其喜欢玩小láng的耳朵。这对直直竖立的láng耳,挺拔、坚韧、gān净、完整和灵敏,是小láng身体各个部位中,最早长成大láng的标准部件,已经完完全全像大láng的耳朵了。小láng也因此越来越具有草原láng本能的自我感觉。

  陈阵盘腿坐到láng圈里,跟小láng玩的时候,总是去摸它的耳朵。但小láng好像有一个从láng界那儿带来的条件,必须得先给它挠耳朵根,挠脖子,直到挠得它全身痒痒哆嗦得够了,才肯让陈阵玩耳朵。陈阵喜欢把小láng的耳朵往后折叠,然后一松手,那只láng耳就会噗地弹直,恢复原样。如果把两只耳朵都后折,再同时松手,但两耳绝不会同时弹直,而总是一前一后,发出噗噗两声,有时能把小láng吓得一愣,好像听到了什么敌情。

  这对威风凛凛的láng耳,除了二郎以外,令家中所有的狗十分羡慕、嫉妒甚至敌视。陈阵不知狗耳和láng耳的软骨中,是否也有“骨气”的成分?狗祖先的耳朵也像láng耳一样挺拔,可能后来狗被人类驯服以后,它的耳朵便耷拉下来,半个耳朵遮住了耳窝,听力就不如láng灵敏了。

  远古的人类可能不喜欢狗的野性,于是经常去拧它的耳朵,并且耳提面命。久而久之,狗的耳朵就被人拧软了,耳骨一软,狗的“骨气”也就走泄,狗最终变成了人类俯首帖耳的奴仆。蒙古马倌驯生马,首先就得拧住马耳,按低了马头,才能备上马鞍骑上马;中国地主婆也喜欢拧小丫环的耳朵。一旦被人拧了耳朵,奴隶或奴仆的身份就被确认下来。

  小láng的耳朵,使陈阵发现耳朵与身份地位关系密切。

  比如,qiáng悍民族总喜欢去拧非qiáng悍民族的耳朵,而不太qiáng悍的民族,又会去拧弱小民族的耳朵。游牧民族以“执牛耳”的方式,拧软了野牛、野马、野羊和野狗的耳朵,把它们变成了奴隶和奴仆。后来,qiáng悍的游牧民族,又把此成功经验用于其他部族和民族,去拧被征服地的民族的耳朵;占据统治地位的集团,去拧被统治民族的耳朵。于是人类世界就出现了“牧羊者”和“羊群”的关系。刘备是“徐州牧”,而百姓则是“徐州羊”。世界上最早被统治集团拧软耳朵的人群,就是农耕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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