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51)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这么大的一群羊,每夜非得点五六盆烟才够。如果艾烟罩不住整个羊群,羊群被蚊群刺得顶风狂跑,单靠一个下夜的人根本拦挡不住。一旦羊群冲进山里,被láng群打一个尸横遍野的大伏击,有人再把这责任与养láng的事情联系起来,那可就罪责难逃了。巨大的压力和危险,bī迫陈阵咬紧láng牙,用láng的智慧、勇敢、顽qiáng、忍耐、谨慎和冒险jīng神,把他养láng的兴趣爱好坚持下去,同时又能磨练出像草原láng那样顽qiáng桀骜的个性。陈阵忽然感到他有了用不完的力气和不服输的狠劲。

  陈阵一旦冲破了疲劳的心理障碍与极限,反而觉得轻松了。他不断变换工种,调节劳动qiáng度,一会儿背粪,一会儿翻粪,越来越感到有目标的劳动的愉快。同时,他渐渐发现了自己如此苦心养láng,好像已经从一开始仅仅出于对láng的研究兴趣,转换成了一种对láng的真切情感,还有像父母和兄长所担负的那种责任。小láng是他一口奶、一口粥、一口肉养大的孩子,是一个野性shòu性、桀骜不驯的异类孩子。潜藏于他心底的人shòu之间那种神秘莫测、浓烈和原始的情感,使陈阵越来越走火入魔,几乎成为在草原上遭人白眼、不可理喻的人。

  但陈阵却觉得这半年来,自己身心充实,血管中开始奔腾起野性的、充满活力的血液。高建中曾对其他包的知青说,养一条小láng,能够使陈阵变成一个勤快人,也就不能算是件坏事。

  陈阵在粘稠脏臭的牛粪场上gān得láng劲十足。他满筐满筐地往家背粪,粪堆像雨后的黑蘑菇那样迅速膨胀。邻家的主妇看得都站着不动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疯gān。有的知青挖苦道,这叫做近粪者臭,近láng者láng。

  傍晚,庞大的羊群从山里回营盘。杨克嗓音发哑,坐骑一惊一乍,他已经累得连挥动套马杆的力气都快没有了。羊群从山里带回亿万huáng蚊,整个羊群像被野火烤焦了似的,冒着厚厚一层“huáng烟”。近两千只羊,近四千只羊耳朵,拼命甩耳甩蚊,营盘顿时噪声大作,扑噜噜、扑噜噜的羊耳声一làng高过一làng。

  一直悬在半空等待聚餐的厚密蚊群,突然像轰炸机群俯冲下来。那些最后一批被剪光羊毛,光板露皮的羊,经过野外一整天的肉刑针刑,早已被叮刺得像疙疙瘩瘩的癞蛤蟆一样,惨不忍睹。密集饿蚊的新一轮轰炸,简直要把羊们扎疯了。羊群狂叫,原地蹦跳,几只高大的头羊不顾杨克的鞭抽,卯足了劲顶风往西北方向冲。陈阵抄起木棒,冲过去一通乱敲乱打,才将头羊轰回羊粪盘。但是,整个羊群全部头朝风,憋足了劲,随时准备顶风猛跑,借风驱蚊。

  陈阵以冲锋的速度,手脚麻利地点起了六盆艾烟,并把盆端到羊群卧盘的上风头。六股浓浓的白烟像六条凶狠的白龙,杀向厚密的蚊群。顷刻间,蚊群像遇上了天神毒龙一般,呼啸溃逃。救命的艾烟将整个羊群全部罩住,疲惫不堪的大羊小羊,扑通扑通跪到在地。白烟里的羊群一片寂静,一天的苦刑,总算熬到了头。

  杨克下马,沉重地砸在地上。他急忙牵着满身蚊子的马,走进烟阵,又摘掉防蚊帽,解开粗布厚上衣,舒服得大叫:真凉快!这一天快把我憋死了。明天你放羊,准备受刑吧。

  陈阵说:我在家里也受了一天刑。明天我放羊回来你也得给我备足六盆烟,还得给小láng点烟。

  杨克说:那没问题。

  陈阵说:你还不去看看小láng,这小兔崽子挺知道好歹的,钻进烟里睡觉去了。

  杨克疑惑地问:láng不是最怕烟怕火吗?

  陈阵笑道:可láng更怕蚊子,它一看狗来抢它的烟,就不gān了,马上就明白烟是好东西。我乐得肚子都疼了,真可惜你没看到这场好戏。

  杨克连忙跑向láng圈,小láng侧躺在地,懒懒地伸长四腿,正安稳地睡大觉呢。听到两位大朋友的脚步声,小láng只是微颤眼皮,向他俩瞟了一眼。

  整整一夜,陈阵都在伺弄烟盆。每隔半个多小时,就要添加gān粪。只要药烟一弱,又要添加艾草。如果风向变了,就得把烟盆端到上风头。有时还要赶走挤进羊群来蹭烟的牛。牛皮虽厚,但牛鼻,眼皮和耳朵仍然怕叮刺。陈阵为了不让牛给羊群添乱,只好再点一盆烟,放到牛群的上风头。为了保证艾烟始终笼罩牛羊和小láng,陈阵几乎一夜未曾合眼。三条大狗始终未忘自己的职责,它们跑到羊群上风头的烟阵边缘,躲在烟雾里,分散把守要津。

  烟阵外,密集饥饿的蚊群气得发狂发抖,噪音嚣张,但就是不敢冲进烟阵。战斗了大半夜的陈阵,望着被击败的qiáng敌,心中涌出胜者的喜悦。

  这一夜,全大队的各个营盘全都摆开烟阵,上百个烟盆烟堆,同时涌烟。月光下,上百股浓烟越飘越粗,宛如百条白色巨龙翻滚飞舞;又好像原始草原突然进入了工业时代,草原上出现了一大片林立的工厂烟筒,白烟滚滚,阵势浩大,蔚为壮观。艾烟不仅完全挡住了狂蚊,也对草原蚊灾下饥饿的láng群,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

  辽阔的草原也具有软化浓烟的功能。全队的白烟飘到盆地中央上空,已经变为一片茫茫云海。云海罩盖了蚊群肆孽的河湖,平托起四周清凉的群山和一轮圆月,“军工烟筒”消失了,草原又完全回到了宁静美丽的原始状态。

  陈阵不由吟颂起李白的著名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chuī度玉门关……”陈阵从小学起就一直酷爱李白。这位生于西域,并深受西域

  突厥民风影响的làng漫诗人,曾无数次激起他自由狂放的láng血冲动。在原始草原的月夜吟颂李白的诗,与在北京学堂里吟颂的感觉迥然不同。陈阵的胸中忽然涌起李白式的豪放,草原láng的性格再加上华夏文明的jīng粹,竟能攀至如此令人眩晕的高度……

  到下半夜,陈阵隐约看到远处几家营盘已经不冒烟了,随后就听到下夜的女人和知青,赶打羊群的吆喝声、羊群的骚动声。显然,那里的艾草已经用完,或者主人舍不得再添加宝贵的gān牛粪。

  蚊群越来越密,越来越燥急,半空中的噪声也越来越响。小半个大队的营盘失去了安宁,人叫狗吼,此起彼落。手电的光柱也多了起来。忽然,陈阵听到最北面的营盘方向,隐约传来剧烈的狗叫声和人喊声。不知哪家的羊群冲破人的阻拦,顶风开跑了。只有备足了gān粪艾草和下夜人狗警惕守夜的人家,还是静悄悄的。陈阵望着不远处毕利格老人的营盘,那里没有人声,没有狗叫,没有手电光。隐约可见几处火点忽明忽暗,嘎斯迈可能正在侍候烟堆。她采用的是“固定火点,机动点烟”的方法。羊群的三面都有火点,哪边来风就点哪边的火堆。火堆比破脸盆通风,燃火烧烟的效果更好,只是比较费gān粪。但嘎斯迈最勤快,为了绝对保证羊群的安全,她是从不惜力的。

  突然,最北边的营盘方向,传来两声枪响。陈阵心里一沉,láng群终于又抓住一次战机。这是它们在忍受难以想象的蚊群叮刺之后,钻到的一个空子。陈阵长叹一口气,不知这次灾祸落在哪个人的头上。他也暗自庆幸,深感迷láng的好处:对草原láng了解得越透,就越不会大意失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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