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30)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草原人从古至今一直崇拜láng图腾;一直喜欢以láng自比,把自己比作láng,把汉人比作羊;一直以一挡百的豪气藐视农耕民族的羊性格。而古代华夏农耕民族也一直将草原骑兵视为最可怕的“láng”。“láng烟”的最初本义应该是“在烽火台点燃的、警报那些崇拜láng图腾的草原民族骑兵,进犯边境的烟火信号”。“láng烟”与láng粪压根儿就没有直接的关系。

  他忽然想到,也许世界上只有汉语中有“láng烟”这一词汇。如今láng烟虽已渐渐消散,但是草原文明与农耕文明的深刻矛盾并没有解决。农耕民族恳荒烧荒的浓烟,正在朝着草原燃烧蔓延过去。这是一种比láng烟更可怕战争硝烟,是比自毁长城更愚蠢的自杀战争。陈阵想起乌力吉的话,如果长城北边的草原变成了沙地,与蒙古大漠接上了头,连成了片,那北京怎么办?

  陈阵望着脚下已经化为灰烬的láng粪,颓然而沮丧。

  正文 第21节、毒日下的小láng

  更新时间:2009-7-2 13:18:15 本章字数:7236

  很多天过去了,轮到了陈阵给羊群下夜。有二郎守着羊群,他可以一边下夜一边在包里的油灯下,看书作笔记。三条大狗一夜未叫,他也没有出过一次包喊夜,看书一直看到凌晨才睡下。第二天上午睡醒了觉,陈阵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láng喂食。

  小láng从天一亮就像蹲守伏击猎物一样,盯着蒙古包的木门,瞪着它的食盆。在小láng的眼里,这个盆就是活动的“猎物”。它像大láng那样耐心地等待战机,等“猎物”走到它跟前,然后突然地袭击“猎物”。陈阵经常忍不住乐出声来。

  内蒙古高原在夏天雨季到来之前,常常有一段gān旱酷热的天气,这年的热度似乎比往年更高。陈阵觉得蒙古的太阳不仅出得早,而且还比关内的太阳离地面低,才是上午十点多钟,气温已经升到关内盛夏的正午了。qiáng烈的阳光,把蒙古包附近的青草晒卷,每根草叶被晒成了空心的绿针。

  蚊子还未出来,但草原上由肉蛆变出来的大头苍蝇,却像野蜂群似地涌来,围着人畜全面进攻。苍蝇专攻人畜的脑袋,叮吸眼睛、鼻孔、嘴角和伤口的分泌物,还有那些挂在包内带血的羊肉条。人、狗、láng都得一刻不停地晃头挥手挥爪,不胜其烦。机警的huánghuáng,经常能用闪电般的动作,将眼前飞舞的大苍蝇,一口咬进嘴里,嚼碎以后再吐出来。不一会儿,它身旁的地面上,就落了不少像西瓜子壳般的死蝇。

  阳光越来越毒,地面热雾蒸腾,整个草场盆地,热得像一口烘炒绿茶的巨大铁锅,满地青草都快炒成gān绿新茶了。狗们都趴在蒙古包北面的yīn影里,张大了嘴,伸长舌头大口喘气,肚皮急速起伏。陈阵发现二郎不在yīn影里,他叫了两声,二郎也没露面,它又不知上哪儿溜达,也可能到河里凉快去了。二郎在它下夜上班时候尽责尽心,全队的人已经不叫它野狗了。但一到天亮,它“下班”以后,人就管不着了,它想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

  此时此刻,小láng的处境最惨。毒日之下,小láng被一根滚烫的铁链拴着,无遮无掩,活活地bào晒着。láng圈中的青草,早已被小láng踩死踩枯,láng圈已变成了圆形的huáng沙地,像一个火上的平底锅,里面全是热烫的huáng沙。而小láng则像一个大个儿的糖炒毛栗子,几乎被烤焦烤煳了,眼看就像要开裂炸壳。可怜的小láng不仅是个囚徒,而且还是个上晒下烤,天天受毒刑的重号犯。

  小láng一见门开,呼地用两条后腿站起来,铁链和项圈勒出了它的舌头,两条前腿拼命在空中敲鼓。小láng此时最想要的好像不是荫凉,也不是水,仍然是食物。几天来,陈阵发现小láng从来没有热得吃不下饭的时候,天气越热,láng的胃口似乎更大。小láng拼命敲鼓招手,要陈阵把它的食盆放进它的圈里。

  陈阵犯愁了。草原进入夏季,按牧民的传统习惯,夏季以奶食为主,肉食大大减少,每日一茶一餐,手把肉不见了。主食变成了各种面食,小米、炒米和各种奶制品:鲜奶豆腐、酸奶豆腐、huáng油、奶皮子等等。牧民喜食夏季新鲜奶食,可知青还没有学会做奶食。一方面是不习惯以奶食代替肉食,更主要的是知青受不了做奶食的那份苦。谁也不愿意在凌晨三点就爬起来,挤四五个小时的牛奶,然后几乎一整天不间断地捣酸奶桶里的发酵酸奶,捣上几千下才算完;更不愿意到下午五六点钟母牛回家以后,再挤上三四个小时的奶,以及后面一系列煮、压、切、晒等麻烦的手工劳动。

  知青宁肯吃小米捞饭,素面条素包子素饺子素馅饼,也不愿去做奶制品。夏季牧民做奶食,而知青就去采野菜,采山葱、野蒜、马莲韭、huáng花、灰灰菜、蒲公英等等,等等。夏季断肉,牧民和知青正好都改换口味,尝个新鲜。然而,这样一来,可苦了陈阵和小láng。

  草原民族夏季很少杀羊,一则因为杀一只大羊,大部分的肉无法储存。天太热,苍蝇又多,放两天就发臭生蛆。牧民的办法是将鲜羊肉割成拇指粗的肉条,沾上面粉,防蝇下卵,再挂在绳上,放到包里的yīn凉处,晾成gān肉条。每天做饭的时候,切两根肉gān条放在面条里,只是借点肉味而已。如果碰上连续yīn天,肉条照样发绿发臭变质长蛆。

  二则,因为夏天是羊上水膘的季节,羊上足水膘以后,到秋季还得抓油膘。两膘未上,夏羊只是肉架子,肉薄、油少、味差,牧民也不爱吃。而且夏季羊刚剪过羊毛,杀羊后羊皮不值钱,只能做chūn秋季穿的夹袍。毕利格老人说,夏天杀羊是糟践东西。牧民夏季少杀羊吃,就像农民chūn天不会把麦苗割下来充饥一样。

  额仑草原虽然人口稀少,畜群庞大,但是政策仍不允许草原牧民敞开肚皮吃肉。对于当时油水稀缺,限量供肉的中国,每一只羊都是珍稀动物。

  饱吃了一秋一冬一chūn肉食的知青,一下子见不到肉,马上就受不了了,不断要求破例照顾。但知青向组里申请杀羊,往往得不到批准。嘎斯迈一见陈阵上门,就笑呵呵地用香喷喷的奶皮子砂糖拌炒米,来堵他的嘴,还准备了一包新鲜奶食品送给他们包,弄得陈阵每次都只好把要求杀羊的话憋了回去。偶尔有一个小组的知青申请到一只羊,立即就拿出一半羊肉,分给其他小组的同学,让大家都能隔上一段日子吃到鲜肉,但这样一来,各家的肉条存货就越发地少了。

  人还好说,可小láng怎么办?

  陈阵只好回到包里想办法。他坐下来吃早饭,望着锅里几块小小的羊肉gān,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肉gān搛出来,放到小láng的食盆里。小láng跟狗不一样,不吃没有肉味的小米粥和小米饭,没有肉骨头,小láng就会坐立不安,发狠地啃铁链子。

  陈阵就着腌韭菜,吃了两碗肉gān汤面,就把半锅剩面倒在小láng的食盆里。又用木棍搅了搅,把盆底的几块羊肉gān搅到表面,好让小láng看到肉。陈阵端起盆闻了闻,还是觉得羊肉味不足,他打算往食盆里放一些用来点灯的羊油。

  夏天天热,放在陶罐里凝固的羊油已经开始变软变味了,好在láng是喜食腐肉的动物,腐油对láng来说也算是好东西。包里从冬天存下来的两大罐羊油,是他和杨克每天晚上读书的灯油,够不够坚持到深秋还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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