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小狼小狼_姜戎【完结】(31)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但小láng正在长身子骨的关键阶段,他只好忍痛割舍掉一些读书时间了。不过他仍然改不掉天天读书的习惯,看来以后只好厚着脸皮去向嘎斯迈要了。毕利格老人和嘎斯迈,如果听说他们读书的灯油不够了,一定会尽量供应给他的。夏季太忙太累,他给老人讲历史故事,并听老人讲故事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陈阵从陶罐里挖了一大勺软羊油,添到热热的食盆里,搅成了油旺旺的一盆。他又闻了闻,羊油味十足,应该算是小láng的一顿好饭了。他又把大半铝锅的小米粥倒进狗食盆里,但没舍得放羊油。夏季少肉,草原上的狗,每年总要过上一段半饥半饱的日子。

  推开门,狗们早已拥在门外。陈阵先喂狗,等狗们吃光舔净食盆,退到了包后的yīn影里,才端着láng食盆向小láng走去。一边走着,照例大喊:小láng,小láng,开饭喽。小láng早已急红了眼,亢奋雀跃几乎把自己勒死。陈阵将食盆快速推进láng圈,跳后两步,一动不动地看小láng抢吃肉油面条。看上去,它对这顿饭似乎还满意。

  给小láng喂食必须天天读,顿顿喊。陈阵希望小láng能记住他的养育之恩,至少能把他当作一个真心爱它的异类朋友。他相信láng有魔力,在饥饿的草原森林,母láng会奶养人类的弃婴,láng群会照顾保护他(她),并把他(她)抚养成láng。如果没有一种超人类、超láng类的魔力情感,是不可能出现这种“神话”的。

  陈阵自从养láng以后,经常被神话般的梦想和幻想所缠绕。

  他在上小学的时候,曾读过一篇苏联小说,故事说一个猎人救了一条láng,把它养好伤以后放回森林。后来有一天早晨,猎人推开木屋的门,门口雪地上放着七只大野兔,雪地上还有许多行大láng的脚印……

  这是陈阵看到的第一篇人与láng的友谊故事,与当时他看过的所有有关láng的书和电影都不同。那些书里写的大多都是láng外婆、láng吃小羊,大灰láng掏吃小孩的心肝一类的可怕残忍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对那个苏联小说十分着迷,多年不忘。他常常梦想成为那个猎人,踏着深雪到森林里去和láng朋友们一起玩,抱着大láng在雪地上打滚,大láng驮着他在雪原上奔跑……

  如今他竟然也有一条属于自己的、可触可摸的真láng了。只要他把小láng喂饱,也可以抱着它在绿绿的草地上打滚,他已经和小láng滚过好几次了。他的梦想差不多算是实现了一半。

  但那另一半,他似乎不敢梦想下去了——小láng长大以后,给他留下一窝láng狗崽,然后重返草原和láng群。陈阵曾在梦中见到自己骑着马,带着一群láng狗来到草原深处,向荒野群山呼喊:小láng,小láng,开饭喽。我来喽,我来喽。于是,在迷

  茫的暮色中,一条苍色如钢,健壮如虎的láng王,带着一群láng,呼啸着久别重逢的亢奋嗥声,向他奔来……

  可惜这里是草原牧区,不是森林,营盘上有猎人猎狗步枪和套马杆。即使长大后能够重返自然的小láng,也不可能叼七只大野兔,作为礼物送到他蒙古包门口来的……

  陈阵既然冒险地实现了一半的梦想,他还要用兴趣和勇气,去圆那个更困难的一半梦想。陈阵希望草原能更深地唤醒自己压抑已久的梦想与冒险jīng神。

  小láng终于把食盆舔净了。小láng已经长到半米多长,吃饱了肚子,它的个头显得更大更威风,身长已比小狗们长出大半个头了。陈阵将食盆放回门旁,走进láng圈,现在到了他可以盘腿坐下来,和小láng耳颦厮磨的时候了。他抱了一会儿小láng,然后把它朝天放在自己的腿上,再轻轻地给小láng按摩肚皮。在草原上,狗与狗,狗与láng在厮杀时,它们的肚皮绝对是敌方攻击的要害部位,一旦被撕开了肚皮,就必死无疑。所以狗和láng,是决不会仰面朝天地,把肚皮亮给它所不信任的同类或异类的。

  前几天道尔基告诉他,他养的那条小láng,比陈阵的小láng个头小,打小野性就不太大。他一直把它放在小狗堆里一块养,没用链子拴着。那条小láng养了一个多月,就跟小狗大狗混熟了,不知道的人还当它是一条小狗呢。后来,小láng越长越胖,比小狗都长得快,真跟一条小láng狗一样,全家人都挺喜欢它。小láng最喜欢跟他的小儿子玩,这孩子才四岁,也最喜欢小láng。可是没想到,前几天,小láng跟孩子玩着玩着,狠狠朝孩子的肚子上咬了一口,咬出了血,还撕下一块皮来。孩子吓傻了,疼得大哭。láng牙毒啊,比狗牙还毒,吓得他一棒子就把小láng打死了。又赶紧抱孩子上小彭那儿打了两针狂犬疫苗,这才没出大事。

  当时道尔基一再对他说,看来这láng确实养不得,野性太大,如要接着养,千万得防着点。但陈阵还是愿意把自己的手指让小láng抱着舔,抱着咬。他相信,小láng是不会真咬他的。它啃他的手指,就像咬它的亲兄弟姐妹一样,都是点到为止,不破皮不见血。既然小láng把自己的肚皮放心地亮给他,他为什么不可以把手指放进小láng的嘴里呢?他在小láng的眼睛里看到的完全是友谊和信任。

  已近中午,高原的毒日把空心绿草针晒没了锋芒,青草大多打蔫倒伏。小láng又开始受刑了,它张大嘴,不停地喘,舌尖上不断地滴着口水。陈阵将蒙古包的围毡,全部掀到包顶上去,蒙古包八面通风,像一个凉亭,又像一个硕大的鸟笼。在包里他可以一边看书,时不时向外张望照看小láng,只是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帮帮它。

  草原láng从来不惧怕恶劣天气,那些受不了严寒酷热的láng,会被草原无情淘汰,能在草原生存下来的都是硬骨铁汉。可是,如果天气太热,草原láng也会躲到yīn凉

  的山岩后面的。陈阵听毕利格老人说,夏天放羊遇到凉快的地方,别马上让羊群停下来乘凉,人先要过去看看,草丛里有没有láng“打埋伏”。

  陈阵不知道该如何帮小láng降温解暑,他打算先观察láng的耐热力究竟有多qiáng。chuī进蒙古包里的风,也开始变热。盆地草场里的牛群全不吃草了,都卧在河边的泥塘里。远处的羊群,大多卧在迎风山口处午睡。山顶上,出现了一顶顶的三角白“帐蓬”。羊倌们热得受不了了,就把套马杆斜插在旱獭dòng里,再脱下白单袍把领口拴在杆上,用石头压住两边拖地的衣角,就能搭出一顶临时遮阳帐篷来。陈阵在里面乘过凉,很管用。帐篷里往往是两个羊倌,一人午睡,一人照看两群羊。三角白帐篷只有在草原最热的时候才会出现。陈阵渐渐坐不住了。

  小láng已被晒得焦躁不安,站也不是,卧也不是。沙地冒出水波似的热气,小láng的四个小爪子,被烫得不停地倒换。它东张西望到处寻找小狗们,看到一条小狗躲在牛车的yīn影下,它更是气急败坏地拼命挣着铁链。

  陈阵赶紧出了包,他担心再这么曝晒下去,小láng真成了糖炒栗子。万一晒中暑了,场里的shòu医决不会给láng治病的。怎么办?草原风大,只有雨衣,没有伞,不可能给小láng打一把遮阳伞。那么推一辆牛车来让小láng躺到牛车下?但牛车的结构太复杂,弄不好,小láng脖子上的铁链会被轱辘缠住,把小láng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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