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88)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也有点害怕,想了想说:我会小心的,好不容易把小láng养这么大,我真舍不得。现在就连过去最讨厌它的高建中,也喜欢上它了,天天逗它玩儿。

  羊群已走远,道尔基卷起láng皮拴在鞍上,骑上马去赶羊群回家。

  陈阵心里惦记着小láng,他走到被láng吃剩下的半只死羊旁边,从口袋里掏出可折叠的电工刀,割掉被láng咬过撕烂的部分,掏空肠肚,留下心肺。收拾gān净以后,用马鞍上的鞍条拴住羊头,准备带回家喂狗和小láng。陈阵骑上马,一步一步走得心事重重。

  第二天,道尔基用羊换láng的事迹传遍了整个大队。包顺贵得到了láng皮以后,把道尔基夸个没完,还通报全场给予表扬,并奖励他30发子弹。几天以后,三组的一个年轻羊倌也想用羊群做诱饵,远远地离开羊群,也想以羊换láng。结果碰上了一条老练狡猾的头láng,它只抢吃了一条半羊大腿,多了不吃,吃饱不吃撑,一点也不影响它逃跑的速度,反而跑得更快更有劲,一会儿就跑没影了。那个羊倌被毕利格老人在大队会上狠狠地训了一通,并罚他家一个月不准杀羊吃。

  第22章

  ……满族和达斡尔、鄂伦chūn、鄂温克一些萨满所崇敬的黑láng神,它是勇敢无敌、嫉恶如仇的除恶驱bào的萨满护神与助手,凡是遇到凶险、jian猾、夜间施bào的魔怪,都要委托它用智勇在黑暗中吞噬。它是疯láng,然而它也是恶魔鬼魂的杀手。

  ——富育光《萨满论》

  又轮到陈阵到给羊群下夜,有二郎守着羊群,他可以一边下夜一边在包里的油灯下看书作笔记。为了不妨碍两位伙伴睡觉,他把矮桌放到蒙古包门旁边,再用竖起的两本厚书挡住灯光。草场寂静无声,听不到一声láng嗥,三条大狗一夜未叫,但都竖着耳朵,警觉地守夜。他也只出过一次包,打着手电围着羊群转了一圈,二郎总是守卧在羊群的西北边,让陈阵感到放心。他摸摸二郎的大脑袋,表示感谢。回到包,他还是不敢大意不敢闭眼,看书一直看到后半夜才睡下。第二天上午睡醒了觉,陈阵出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láng喂食。

  来到夏季新草场以后,小láng总是从天一亮就像蹲守伏击猎物一样,盯着蒙古包的木门,瞪着它的食盆。在小láng的眼里,这个盆就是活动的“猎物”,它像大láng那样耐心地等待战机,等“猎物”走到它跟前,然后突然袭击“猎物”,因此,抢到嘴的食物就是它打猎打到的,而不是人赐给它的。这样小láng仍然保持了它láng格的独立。陈阵也故意装出怕它的样子,急退几步,但经常忍不住乐出声来。

  内蒙高原在夏天雨季到来之前,常常有一段gān旱酷热的天气,这年的热度似乎比往年更高。陈阵觉得蒙古的太阳不仅出得早,而且还比关内的太阳离地面低,才是上午十点多钟,气温已经升到关内盛夏的正午了。qiáng烈的阳光把蒙古包附近的青草晒卷,每根草叶被晒成了空心的绿针。蚊子还未出来,但草原上由肉蛆变出来的大头苍蝇,却像野蜂群似地涌来,围着人畜全面进攻。苍蝇专攻人畜的脑袋,叮吸眼睛、鼻孔、嘴角和伤口的分泌物,或者挂在包内带血的羊肉条。人狗láng一刻不停地晃头挥手挥爪,不胜其烦。机警的huánghuáng经常能用闪电般的动作,将眼前飞舞的大苍蝇,一口咬进嘴里,嚼碎以后再吐出来。不一会儿,它身旁的地面上,就落了不少像西瓜子壳般的死蝇。

  阳光越来越毒,地面热雾蒸腾,整个草场盆地热得像一口烘炒绿茶的巨大铁锅,满地青草都快炒成gān绿新茶了。狗们都趴在蒙古包北面窄窄的半月形的yīn影里,张大了嘴,伸长舌头大口喘气,肚皮急速起伏。陈阵发现二郎不在yīn影里,他叫了两声,二郎也没露面,它又不知上哪儿溜达,也可能到河里凉快去了。二郎在它下夜上班时候尽责尽心,全队的人已经不叫它野狗了,但一到天亮,它“下班”以后,人就管不着它了,它想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不像huánghuáng和伊勒白天也忠心守家。

  此刻,小láng的处境最惨。毒日之下,小láng被一根滚烫的铁链拴着,无遮无掩,活活地被曝晒着。láng圈中的青草早已被小láng踩死踩枯,láng圈已变成了圆形的huáng沙地,像一个火上的平底锅,里面全是热烫的huáng沙。而小láng则像一个大个儿的糖炒毛栗子,几乎被烤焦烤煳了,眼看就像要开裂炸壳。可怜的小láng不仅是个囚徒,而且还是个上晒下烤,天天受毒刑的重号犯。

  小láng一见门开,呼地用两条后腿站起来,铁链和项圈勒出了它的舌头,两条前腿拼命在空中敲鼓。小láng此时最想要的好像不是荫晾,也不是水,仍然是食物。láng以食为天,几天来,陈阵发现小láng从来没有热得吃不下饭的时候,天气越热,láng的胃口似乎越大。小láng拼命敲鼓招手,要陈阵把它的食盆放进它的圈里。然后把食盆“抢猎”到手,再凶狠地把陈阵赶走。

  陈阵犯愁了。草原进入夏季,按牧民的传统习惯,夏季以奶食为主,肉食大大减少,每日一茶一餐,手把肉不见了。主食变成了各种面食,小米、炒米和各种奶制品:鲜奶豆腐、酸奶豆腐、huáng油、奶皮子等等。牧民喜食夏季新鲜奶食,可知青还没有学会做奶食,一方面是不习惯以奶食代替肉食;更主要的是知青受不了做奶食的那份苦。谁也不愿意在凌晨三点就爬起来,挤四五个小时的牛奶,然后不间断地用捣棒慢慢地捣酸奶桶里的发酵酸奶,捣上几千下才算完;更不愿意到下午五六点钟母牛回家以后,再挤上三四个小时的奶,以及第二天一系列煮、压、切、晒等麻烦的手工劳动。知青宁肯吃小米捞饭,素面条素包子素饺子素馅饼,也不愿去做奶制品。夏季牧民做奶食,而知青就去采野菜,采山葱、野蒜、马莲韭、huáng花、灰灰菜、蒲公英等等,还有一种东北外来户叫作“哈拉盖”的、类似菠菜形的大叶辣麻味野菜。夏季断肉,牧民和知青正好都改换口味,尝个新鲜。这样一来,却苦了陈阵和小láng。

  草原民族夏季很少杀羊,一则因为杀一只大羊,大部分的肉无法储存。天太热,苍蝇又多,放两天就发臭生蛆。牧民的办法是将鲜羊肉割成拇指粗的肉条,沾上面粉,防蝇下卵,再挂在绳上放到包里的yīn凉处,晾成gān肉条。每天做饭的时候,切两根肉gān条放在面条里,只是借点肉味而已。如果碰上连续yīn天,肉条照样发绿发臭变质长蛆;二则,还因为夏天是羊上水膘的季节,羊上足水膘以后,到秋季还得抓油膘。两膘未上,夏羊只是肉架子,肉薄、油少、味差,牧民也不爱吃。而且夏季羊刚剪过羊毛,杀羊后羊皮不值钱,只能做chūn秋季穿的剪茬毛薄袍。毕利格老人说,夏天杀羊是糟践东西。牧民夏季少杀羊吃,就像农民chūn天不会把麦苗割下来充饥一样。

  额仑草原虽然人口稀少,畜群庞大,但是政策仍不允许草原牧民敞开肚皮吃肉。对于当时油水稀缺,限量供肉的中国,每一只羊都是珍稀动物。

  饱吃了一秋一冬一chūn肉食的知青,一下子见不到肉,马上就受不了了,便不断要求破例照顾。但知青向组里申请杀羊,往往得不到批准。嘎斯迈一见陈阵上门,就笑呵呵地用香喷喷的奶皮子砂糖拌炒米来堵他的嘴,还准备了一包新鲜奶食品送给他们包,弄得陈阵每次都只好把要求杀羊的话憋回去。偶尔有一个小组的知青申请到一只羊,立即就拿出一半羊肉,分给其他小组的同学,让大家都能隔上一段日子吃到点鲜肉,但这样一来,各家的肉条存货就越发地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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