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83)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等狗们满意地到草地上玩去了,又等到摊蛋完全放凉了,才把小láng的那份蛋放到食盆里向小láng走去。杨克、张继原和高建中都跟着走过来,想看看小láng吃不吃摊鸭蛋,这可是草原láng从来没见过吃过的东西。陈阵高喊:小láng,小láng,开饭喽。食盆一放进láng圈,小láng像饿láng扑羔一样,把羊油味十足的摊鸭蛋一口咬到嘴里,囫囵吞下,连一秒钟都没有。

  四人大失所望。张继原说:láng也真是可怜,把东西吞到肚子里就算幸福了。láng的字典里没有“品尝”这个字眼。

  高建中心疼地说:真是白白糟蹋了那么好的鸭蛋。

  陈阵只好解嘲地说:没准láng的味蕾都长在胃里了。

  三人大笑。

  陈阵留在蒙古包里,收拾刚搬来的乱家。其他三人准备去马群、牛群和羊群。陈阵对张继原说:嗳,要不要让我揪住马耳朵帮你上马?

  张继原说:那倒不用,生个子很聪明,它一看我要回马群,准不给我捣乱。

  陈阵又问:你骑这匹小马,怎么换马?它能追上你的大马吗?

  张继原说:马倌都有一两匹老实马,你喊它一声或者用套马杆敲敲它的屁股,它就停,不用追,也不用套。马倌要是没这种马,万一一个人在马群里被烈马摔下来,没马骑了,马群又跑了,那就惨啦。要在冬天,非冻死在深山里不可。

  张继原拿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又跟陈阵借了一本杰克·伦敦的《海láng》,出了包。

  张继原果然轻松上马,又在马群里顺利换马,然后赶着马群向西南大山方向跑去。

  第21章

  拓跋焘(魏太武帝——引者注)于429年决定向东戈壁的蠕蠕蒙古部落采取反侵寇的行动时,他的一些顾问们向他预告说:南朝(南京)帝国的汉人可能要趁机来牵制他的兵力。他简单地回答道:“汉人乃步卒,吾人则骑士。驹犊群岂能抗拒豺láng。”

  ——(法)勒尼·格鲁塞《草原帝国》

  陈阵见前边的几群羊陆续离开湖边,便将羊群拢了拢朝湖边慢慢赶。他看羊群已经走起来,就先骑马跑到湖边。湖西北边的一溜芦苇已经被砍伐gān净,又出现了一大片用沙土填出的人造沙滩,以便畜群进湖饮水。一群已经饮饱了的马,还站在水里闭目养神,不肯上岸。野鸭和各种水鸟仍在湖面上戏水,几只美丽的小水鸟甚至游到马腿边,从马肚子下面大摇大摆地钻了过去。马们友好地望着水鸟,连尾巴也不扫一下。只有天鹅不愿与马为伍,它们远离被马趟混的湖水,在湖心,湖对岸的芦苇丛和苇巷里慢慢游弋。

  突然,湖边坡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羊叫声,陈阵的大羊群闻到了湖水气味。夏季饮羊,两天一次。渴了两天的羊群齐声狂喊,全速冲锋,卷起大片沙尘冲向湖水。人畜进新草场才不到十天,湖旁大片草地已经被牛羊马群踏成了沙地。羊群冲进水里,在马腿旁马肚子下,伸头猛灌湖水。

  羊群饮饱了水,刚刚走上了湖边坡地,湖边又响起另一群渴羊的冲锋呐喊声,卷起一阵更浓烈的huáng尘。

  距湖两里地的一面缓坡上,已经竖起三四个民工帐篷,几十个民工正在开挖地沟。包顺贵指挥着民工们修建药浴池、羊毛库房和临时队部。陈阵看到几个民工和家属在挖沟、翻地、开菜园子。远处的一片山坡上,一些民工已经挖开一个巨大石坑,正在起石头,几挂大车满载着鲜huáng色的石头和石片运往工地。陈阵真不愿多看一眼处女草原上新出现的千疮百孔,便赶着羊群匆匆向西北走去。

  羊群翻过一道山梁,走出了盆地草场。毕利格老人要求各组畜群不要死啃盆地草场,夏季天长,必须尽量远牧,以便坚持到夏末秋初不搬家。他计划用畜群把这盆地内外大片草场来回趟过几遍,控制草势疯长,踩实过松的新土壤,以防危险的蚊群。陈阵的羊群散成半月形的队伍,向西面山坡慢慢移动。

  阳光下,近千只羊羔白亮得像大片盛开的白jú花,在绿草坡上分外夺目。羊羔的鬈毛已经开始蓬松,羊羔又吃奶又吃嫩草,它们的肥尾长得最快,有的快赶上母羊被喂奶耗瘦的尾巴了。满坡的野生huáng花刚刚开放,陈阵坐在草地上,眼前一片金huáng。成千上万棵半米多高的huáng花花株,头顶一朵硕大的喇叭形huáng花,枝杈上斜插着沉甸甸的笔形花蕾,含苞欲放。陈阵坐在野生的huáng花菜花丛里,如同坐在江南的油菜花田里,他没想到处女草场的野生huáng花,要比人工种植的huáng花大得多,最大的花蕾竟然差不多像是一支圆珠笔了。

  陈阵站起来骑上马,跑到羊群前面花丛更密的地方,趟花采蕾。这些日子鲜嫩可口的huáng花菜,已经成为北京学生的时令蔬菜:鲜huáng花炒羊肉,huáng花羊肉包子饺子,凉拌山葱huáng花,huáng花肉丝汤等等。一冬缺菜的知青,个个都像牛羊一样狂吃起草原的野菜野花,让牧民大开眼界,但牧民都不喜欢huáng花的味道。早上出门前,高建中已经为陈阵准备了两只空书包。这几天高建中不让陈阵在放羊的时候看书了,要他和杨克抓紧花季尽量采摘,回家以后用开水焯过,再晒制成金针菜,留到冬季再吃。这几天,他们已经晒制出了半面口袋了。

  羊群在身后远处的花丛中低头吃草,陈阵大把大把地采摘花蕾,不一会儿就采满了一书包。采着采着,他发现脚下有几段láng粪,立即蹲下身,拣起一段仔细端详。láng粪呈灰白色,香蕉一般粗长,虽然已经gān透,但还能看得出是láng在前几天新留下的。陈阵盘腿坐下,细细地琢磨起来,也想多积累一些有关láng粪的知识。他忽然意识到几天以前,他坐的地方正是一条大láng的休息之地。它到这儿来gān什么?陈阵看了看周围的草地,既没有残骨,又没有残毛,显然不是láng吃东西的地方。这里花高草深,小组的羊群经常路过这里,可能是láng的潜伏之地,是一处打伏击的好地方?陈阵有点紧张,他急忙站起来四处张望,还好,附近几个制高点都有羊倌坐着休息望,而自己的羊群还在身后半里的地方。他又重新坐了下来。

  陈阵认识láng粪,但还没有机会细细研究。他掰开一段láng粪,发现láng粪里面几乎全是huáng羊毛和绵羊毛,竟没有一点点羊骨渣,只有几颗草原鼠的细牙齿,还有粘合羊毛的石灰粉似的骨钙。陈阵又捏松了láng粪仔细辨认,还是找不到其他任何的硬东西。láng竟然把吞下肚的羊肉鼠肉、羊皮鼠皮、羊骨鼠骨、羊筋鼠筋全部消化了,消化得几乎没有一点残余,只剩下不能消化的羊毛纤维和鼠齿。再仔细看,即便是羊毛也只是粗毛纤维,而细羊毛和羊绒也被消化掉了。相比之下,狗的消化能力就差远了,狗粪里常常残留着不少未消化掉的骨渣和苞米。

  陈阵越看越吃惊,草原láng确实是草原的清洁工,它们把草原上的牛羊马,旱獭huáng羊,野兔野鼠,甚至人的尸体统统处理gān净。经过láng嘴、láng胃和láng肠吸光了所有的养分,最后只剩下一点毛发牙齿,吝啬得甚至不给细菌留下一点点可食的东西。万年草原,如此纯净,草原láng功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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