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76)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巴图说:这些野猪都是从几百里外的林子里下来的,那儿野猪多,顺着河就过来了。要不是额仑的láng多,这片草场早就被野猪毁了。

  包顺贵说:野猪肉是好东西嘛,往后人多了,多打点野猪,不是可以少吃点牛羊肉了吗。我们农区来的人还是爱吃猪肉,不太爱吃牛羊肉。

  桑杰的牛车赶到,几个人将猎物抬上车。巴图示意狗们在原地继续啃食,猎手和牛车先回。营地的柴堆已经准备好,车一到,大伙儿先挑了一只最大的野猪开膛剥皮卸肉,草原牧民吃野猪肉也像吃羊一样先要剥皮,而且不吃皮。不一会儿,篝火上空飘起烤野猪肉的香气。野猪没有家猪的厚肥膘,但是,肚里的肥网油不少,杨克学着包顺贵,用网油裹着瘦肉烤,那肉烤得油汪汪的滋滋响,远比家猪烤肉更香。杨克早在猎手们卸肉的时候,就挖了不少野葱野蒜和野韭菜,这回他也尝到了香辣野菜就野味的草原烤肉的原始风味,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他既看到了陈阵没看到的天鹅芍药,又饱餐了草原稀罕的野猪烤肉,回蒙古包后他就可以向陈阵夸耀自己的新奇眼福和口福了。

  篝火边,包顺贵一边请大家喝酒,一边给猎手们大讲天鹅美味帝王宴,可是猎手们都摇头,弄得他很是没趣。额仑草原的牧民只猎走shòu,不碰飞禽,他们敬畏能飞上腾格里的生灵。

  猎狗们结伴回营,警惕地巡守营地。七个人吃得酒足肉饱才站起身,收拾好剩下的猪,放在一只铁皮大洗衣盆里。除了心和肝,大部分的内脏和猪头都扔到草地上,作为狗们下一顿的食物。

  傍晚,杨克悄悄离开人群,独自一人走到可以望见天鹅湖全景的地方坐下来,双肘支膝,双手握着望远镜,静静地欣赏也许在不久后就将逝去的天鹅湖。

  天鹅湖缓缓波动,湖中西边的波纹反she着东方黑蓝天空的冷色,东边的波纹反she着西边晚霞的暖色。波纹轻轻散开,慢慢滑动,一道道玛瑙红、祖母绿、寿山huáng;一道道水晶紫、宝石蓝、珍珠白,冷暖jiāo融,色泽高贵。杨克的眼前仿佛正在上演冷艳凄美的天鹅之死,腾格里撒下了各色宝物宝光,为它珍爱的天鹅和清清天鹅湖道别送行。

  波纹一道又一道地缓缓先行,像长长序幕中的序曲,让人不忍看波纹后面的悲剧主角。杨克希望这幕舞剧只有天幕的背景,永远不要出现主角。但是,墨绿色的苇丛下,一只只大天鹅还是悄然滑出水湾,一只两只三只……竟然出现了十二只,缤纷的湖面与身后的天穹,为它们搭建了巨大的舞台。天鹅们已换上了冷蓝色的晚礼服,使得它们头上的那块huáng色也变成了冷紫色。幽幽天鹅的弯弯颈项,像一个个鲜明的问号,默默地向天问、向地问、向水问、向人问、向世上万物追问。问号在湖面上静静地移动,静静地等待回答。然而天地间寂静无声,只有水面上的倒影在波纹中颤抖,变成了十几个反问号,一阵风来,十几个反问在波纹和波光中破碎……

  杨克想起了láng,此刻,那一条条凶恶的草原láng,竟然显得特别可亲可敬,它们用最原始的láng牙武器,在草原上一直顽抗到原子时代,能让他最后看上一眼草原处女天鹅湖的美景,他和陈阵真是现代汉人中的幸运儿。假如láng群的凶猛和智慧再qiáng一些,也许就能继续延迟人畜对草原的扩张和侵略?而bī迫草原民族去扩张的却是华夏人口失控的农耕民族。杨克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哀伤,还有对láng的感激。láng群的溃败,将是草原溃败的先兆,也是人类心目中美的溃败。泪水模糊了望远镜镜头。处女天鹅湖渐渐远去……

  第二天,猎队在东山里,一条山沟一条山沟地拉网搜索,整整一天却一无所获。第三天猎队进入深山,直到下午,已是人困马乏,包顺贵,巴图和杨克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枪声。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东边山梁上竟然出现了两条láng。两条láng刚刚跌跌撞撞跑上山梁,发现这边也有人马狗,于是便拼命往一处岩石突兀的山头上爬。巴图用望远镜看了看说:大láng群早就逃走了,这是两条跟不上队的老láng。包顺贵兴奋地说:不管老láng还是好láng,扒下这两张láng皮就是胜利。巴图一边追一边嘀咕:咋看不出,你看两条láng后半身的láng毛还没脱gān净呢,可怜呐。

  山梁两侧的猎手和猎狗全部追向山顶。两条老láng一大一小,大的那条左前腿不能伸直,好像是在以往的战斗中被猎狗咬伤了脚筋。另一条小的像是条老母láng,瘦骨嶙峋,老得毛色灰白。巴勒、二郎和其它猎狗,见到两条láng是老láng半瘸láng,不仅不加速,反而有些迟疑。只有一条刚成年的猎狗以为可占到便宜,便不知深浅地冲了上去。

  两条láng跑进了遍布风化岩石的地段,那里山势复杂,巨石突兀,碎石虚叠。láng每走一步,就发出碎石垮塌的哗哗声响。马已难行,猎手们纷纷下马,持枪持杆,三面包抄。久经沙场的巴勒和二郎步幅小,吼声大。只有那条争功心切的愣头青,全速猛追,叫都叫不回。只见那条老公láng,刚刚跃上一块巨大方石,便以两个后爪为轴,冷不丁地来了个180度的全身急扫,将那条正跃在半空,眼看就要落到方石上的猎狗打偏了航道。只听一声惨叫,猎狗坠入石下,仰面朝天地卡在两块柱石之间,伤虽不重,但人一时很难将它拔出来,只好任它在那里哭叫。猎狗们全都紧张得竖起鬃毛,老母láng趁机嗖地钻进一个石dòng。

  老公láng冲到了只有两张饭桌大小的断崖顶部,此崖东南北三面是悬崖绝壁,一面与山体陡坡相连。老láng背冲悬崖独把一面,浑浊的老眼中凶光老辣呛人,它喘了一口气准备死拼。猎狗们围成半圆猎圈,狂吼猛叫,可谁也不敢上,生怕失足坠崖。人们全围了过去,包顺贵一看这阵势高兴地大喊:谁也别动,看我的!他掰顺刺刀,推上子弹,准备抵近she击。

  包顺贵刚走到狗群的后面,只见老láng斜身一蹿,朝断崖与山体jiāo接处的碎石陡坡面扑去。老láng头朝上扑住了碎石坡面,用四爪深深地抠住陡坡碎石,头胸腹紧贴坡面,石块哗啦啦地垮塌下去,老láng像是趴在高陡的滑梯上一般,随着无数碎石坠滑下去;碎石带起无数小石大石,纷纷砸到老láng身上,一时卷起滚滚沙灰,将老láng完全吞没、掩埋了。

  人们急忙小心地走近崖边,探头下看,直到尘沙散尽,也没有见到老láng的影子。包顺贵问:咋回事儿?láng是摔死了砸死了还是逃跑了?巴图闷闷说:不管死活,反正你都得不着láng皮喽。包顺贵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克低头默立,他想起了中学时看的那个电影《láng牙山五壮士》。

  两条守住石dòng的猎狗又叫了起来。包顺贵猛醒,他说:还有一条呐,快去!今天怎么也得抓着一条láng。

  沙茨楞和桑杰先走向被石头卡住的狗,两人各抓住狗的两条腿,把狗从石头里抬拔出来。狗两肋的毛擦脱了两大片,露出了皮,渗出了血,同一家的狗亲戚上前帮忙舔血。

  猎队来到石dòng口外,这个dòng是石岩风化石垮塌以后形成的一个天然dòng,成为草原动物的一个临时藏身dòng,石头堆上有几大摊像石灰水似的老鹰粪。包顺贵仔细看了看石dòng,开始挠头:他奶奶的,挖还不能挖,一挖准塌方;熏还没法熏,一熏准撒气漏风。巴图,你看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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