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掏出烟袋，盘腿坐到石头前。陈阵连忙拿过火柴，给老人点烟。老人抽了几口说：是阿爸把你带坏了……可眼下咋办?孩子啊，你养láng不替你阿爸想，也得替乌力吉想想，替大队想想。老乌场长刚被罢了官，四个马倌记了大过，这是为的啥?就是上面说老乌尽护着láng了，从来不好好组织打láng，还说你阿爸是条老láng，大队的头láng，咱们二队是láng窝。这倒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咱队的知青还真的养了一条小láng。别的三个大队的学生咋就不养?这不是明摆着说你是受二队坏人的影响吗?你这不是往人家手里送把柄吗?
老人忧郁的目光，从一阵阵烟雾中传递出来，他的声音越发低沉：
再说，你养小láng，非把母láng招来不可，母láng还会带一群láng过来。额仑草原的母láng最护崽，它们的鼻子也最尖，我估摸母láng一准能找见它的崽子，找到你这块营盘来报复。额仑的láng群什么邪兴的事都能gān得出来，咱们队出的事故还少吗?要是再出大事故，老乌和队里的gān部就翻不了身了，要是láng群盯上了你的羊群，逮个空子毁掉你大半羊群，你养láng招láng，毁了集体的财产，你没理啊，那你非得坐牢不可……
陈阵的心刚刚暖了一半，这下又凉下去多半截。在少数民族地区养láng，本身就违反民族政策，而在羊群旁边养láng，这不是有意招láng，故意破坏生产吗?如果再联系到他的“走资派”父亲的问题，那绝对可以上纲上线，而且还要牵连到许多人。陈阵的手不由地微微发抖，看来今天自己不得不亲手把小láng抛上腾格里了。
老人的口气缓和了些，说：包顺贵上台了，他是蒙族人，可早就把蒙古祖宗忘掉了，他比汉人还要恨láng，不打láng就保不住他的官。你想，他能让你养láng吗?
陈阵还在做最后一线希望的努力，他说：您能不能跟包顺贵说，养láng是为了更好地对付láng，是科学实验。
老人说：这事你自个儿找他去说吧，今天他就来我家住，明天你就找他去吧。老人站起身，回头看了看那块大石头说：你养láng，就不怕láng长大了咬羊?咬你，再咬别人?láng牙有毒，咬上一口，没准人就没命了。我今天就不看láng崽了，看了我心里难受。走，修车去吧。
老人修车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陈阵还没有做好处死小láng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不能再给处境困难的老阿爸和乌力吉添乱了……
老人和陈阵修好了两辆牛车，正要修第三辆车的时候，三条大狗猛吼起来，包顺贵和乌力吉一前一后地骑马跑了过来，陈阵急忙喝住了狗。包顺贵一下马就对毕利格说：你老伴说你到这儿来了，我正好也打算看看小陈养的小láng崽。场革委会已经决定，让老乌就住在你家。场部那帮人，差点要把老乌打发到基建队去gān体力活。
陈阵的心急跳不停。草原的消息比马蹄还快。
老人应道：嗯，这件事你gān得还不赖。
包顺贵说：这回开辟新草场的事情，都惊动了旗盟领导，他们对这件事很重视，指示我们要争取当年成功。能增加这么大的一片新牧场，载畜量就可以翻一番，真是件大好事。这件事是你们俩挑头gān的，这次我特地让老乌住到你家，这样你们研究工作就更方便了。
老人说：这件事是老乌一人带头gān的，不论啥时候，他的心都在草原上。
包顺贵说：那当然，我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他们也希望老乌同志能将功补过。
乌力吉淡淡一笑说：不要谈功不功了，还是商量一些具体的事吧。迁场路太远，搬家困难不少，场部的汽车和两台胶轮拖拉机应该调到二队帮忙，还得抽调一些劳力把路修一修……
包顺贵说：我已经派人通知今晚队gān部开会，到时候再议吧。包顺贵又转头对陈阵说：你jiāo上来的两张大láng皮，我已经让皮匠熟好，托人捎给我的老领导了，他很高兴，说想不到北京知青也能打到这么大的láng，真是好样的，他还要我代他谢谢你呐。
陈阵说：你怎么说是我打的呢，明明是狗打的嘛，我可不敢贪狗之功。
包顺贵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的狗打的就是你打的。下级的功劳从来都是记在上级的功劳簿上的，这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好吧，让我见识见识你养的小láng。
陈阵看了看毕利格老人，老人仍不说话，陈阵赶紧说：我已经不打算养了，养láng违反牧民的风俗习惯，也太危险，要是招来láng群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他一边说着，一边搬开石头掀开了案板。
dòng里，胖乎乎的小láng正要往上爬，一见dòng上黑压压的人影，立即缩到壁角，皱鼻龇牙，可是全身的láng毫瑟瑟发抖。包顺贵眼里放出光彩，大声叫好：哈!这么大的一条láng崽，才养了一个多月，就比你jiāo上来的láng崽皮大两倍多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都养了，等大一点再杀，十几张皮就能做一件小láng皮袄了。你们瞧，这身小láng皮的毛真好看，比没断奶的láng崽皮厚实多了……
陈阵苦着脸说：那我可养不起，láng崽特能吃，一天得吃一大盆肉粥，还要喂一碗牛奶。
包顺贵说：你怎么就算不过账来呢，小米子换大皮子多划算。明年各队再掏着láng崽，一律不准杀，等养大两三倍再杀。
老人冷笑道：哪那么省事，断奶前他是用狗奶喂láng崽的，要养那么多的láng崽，上哪儿找那么多母狗去?包顺贵想了想说：哦，那倒也是。
陈阵伸手捏着小láng的后脖颈，将它拎出dòng。小láng拼命挣扎，在半空中乱蹬乱抓，浑身抖个不停。láng其实是天性怕人的动物，只有bī急了才会伤人。
他把小láng放在地上。包顺贵伸出大巴掌在小láng身上摸了几下，笑道：我还是头一回摸活láng呢，还挺胖啊，有意思，有意思。
乌力吉说：小陈啊，看得出来，这一个多月你没少费心。野地里的小láng都还没长这么大呢，你比母láng还会带láng崽了。早就听说你迷上了láng，碰到谁都要让人讲láng故事，真没想到你还养上了láng，你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毕利格老人出神地看着小láng，他收起烟袋，用巴掌扇走了dòng口的烟，说道：我活这么大的岁数，这还是头一回瞅见人养的小láng，养得还挺像样儿，陈阵这孩子真是上了心啊，刚才求了我老半天了。可是，在羊群旁边养láng，不全乱套了吗?要是问全队的牧民，没一个会同意他养láng的。今儿你们俩都在，我想，这孩子有股钻劲，他想搞个科学试验，你们说咋办?
包顺贵好像对养láng很感兴趣，他想了想说：这条小láng现在杀了也可惜了，就这么一张皮子做啥也不好做。能把没断奶的láng崽养这么大，不容易啊。我看这样吧，既然养了，就先养着试试吧。养条láng做科学实验，也说得过去。毛主席说，研究敌人是为了更好的消灭敌人嘛。我也想多琢磨琢磨láng呢，往后我还真得常来这儿看看小láng呢。听说你还打算把láng养大了配láng狗?
陈阵点点头：是想过，可阿爸说根本成不了。
包顺贵问乌力吉：这事草原上从前有人做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