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60)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快马冲下陡坡,马速快得像从绝壁下坠,人马如同加速坠落的自由落体,马身斜得已根本坐不住人。他单手撑住突出的前鞍鞒,全身极力后仰,后背几乎贴上了马屁股,两只脚蹬直马镫,一直蹬到马耳处,身子几乎躺在了马背上。他双腿死死夹紧马鞍前鞒,这是骑手惟一能够保命的高难动作,如果他此刻的心再轻抖一下话,他的一切愿望都将魂归腾格里。几天以后当他重返此地时,发现他下冲的这条线路上有不下六七个獭dòng鼠dòng,惊得一身冷汗。巴图却说腾格里喜欢勇敢的人,它把獭dòng鼠dòng都给你挪开了。

  张继原冲到坡底的时候,竟然与巴图的马只差半个马身。巴图侧头露出惊喜的笑容,张继原觉得那笑容比金质奖章还要灿烂。

  额仑草原的杆子马都有胜则躁进、败则气馁的特性。两匹马一见只冲一个陡坡,就缩短了与láng三分之一的距离,浑身的兴奋都成了兴奋剂,两匹马竟然跑出了huáng羊的速度。在láng还没有爬坡冲顶的时候,又把距离缩小了一大段。巴图看了看láng和地形说:láng马上就要分头跑了,那条小的别管,就追两条大的。等会儿你看我打哪条láng,你就打láng前头的石片地,先打右边那条。两人都端着枪准备。马跑快了马身反而不颠,更有利于猎手瞄准she击。三条láng显然都已听出了追敌的量级,也加速朝前面的山坡狂奔。马和láng冲刺速度都保持不了多长时间,巴图在等待其中的一条láng由顺跑改为侧身,顺跑的目标太小,只要láng分兵三路,有一条láng横过身子,就有she击的机会。

  三条láng见甩不开追敌,有些着急。láng似乎在准备分头逃跑,那样的话至少可以确保一条láng没有追兵。当追到三百多米的时候,头láng的左右两条láng突然向两边斜插,巴图立即开枪打右边的大láng,但未击中。张继原略略瞄了一下,就朝右láng跑的前方,啪啪连放了两枪,一枪打在泥里,一枪打在石头上,溅起一片火星、石粉和硝烟。láng被吓得一个趔趄,刚刚跑稳,巴图的枪响了。láng一头栽倒地上,láng的侧背被打开了花。张继原高兴地大叫,巴图却懊丧地说:坏了坏了,这张皮子挂不出去了。

  两人拨正马头继续急追头láng,巴图嘱咐说:你不用开枪,我有法子对付它。两匹杆子马见主人撂倒了一条láng,兴奋过度,竟用冲刺的速度来冲坡,结果冲了几十米以后便喘不出气来,速度渐渐下降。而头láng却大显冲坡的本领,步幅加大,后劲爆发,头láng越跑越快,还渐渐跑出了自信。巴图和张继原用马鞭狠抽马臀,并用马靴猛磕马肋,平时从不挨鞭的杆子马又口吐白沫抽疯似的跑起来了。头láng奔速不减,跑得越发从容。张继原低头看了看láng在草坡上的爪印,前爪与后爪的步距已超过了马步。头láng越来越接近大坡顶上的天地jiāo接线,一旦láng越过这条线,猎手就再也别想见着这条láng了。

  正在此刻,巴图突然大喊下马!然后紧勒马嚼子,凡是杆子马,都有在高速中急停的绝技,这是它们在马群里追狡马练出来的本事,在此刻用得恰到好处。两匹马咔咔几步猛然刹住,巨大的惯性几乎把两人抛出马背。巴图顺势一跃而下,迅速伏地架枪,极力控制呼吸,瞄准坡顶。张继原也卧倒端枪。

  正在狂奔的大láng,突然听不到后面的马蹄声,便警觉地猛然刹步。草原láng脖子短,回头后望必须转过身体,而且大láng平时登上坡顶的时候也要喘一口气,并最后看一眼追敌的路线和位置,以便应对。此时,在坡顶天地jiāo接线上出现了一个láng的清晰剪影,比láng顺跑时的身影足足大了三倍,像she击运动场上的一个láng形靶。这往往是猎手she击逃láng的惟一一次的机会,但在多数情况下,头láng是不会给猎手这个机会的,可巴图用急刹马蹄的狡计来刺激láng的疑心,诱bī它回头察看猎手使用了什么新招。

  此时这条láng终于中计。巴图的枪声响了,只见láng向前猛地一跪便消失在坡顶线上了。巴图说:可惜,太远了,没有打中要害,不过它跑不了。快追!两人跨马急追,跃上坡顶,只见huáng草和碎石间有一摊血,大láng却不见踪影,用望远镜四处搜索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两人只好顺着血迹小步快追。张继原叹道:要是带狗来就好了。但他俩是从马群出发的,草原狗从来只跟蒙古包不跟马群,只跟羊倌牛倌不跟马倌,除非一开始就把狗牵上。

  两人骑马低头细看,速度很慢。走了一段,巴图说:我把láng的一条前腿打断了,你看láng走一步只有三个爪印,那条伤腿不能着地了。张继原说:这下láng肯定跑不了了,三条腿的láng哪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巴图看了看表说:难说啊,这可是条头láng,它要是找一个深lángdòng钻进去,还能抓住它吗?得赶紧追。

  血迹时现时断,两人又追了一个多小时,在一处草滩上,两人都愣住了:一截带着白生生骨茬的láng前腿赫然在地,腿骨和láng皮láng筋还留着láng的牙痕。巴图说:你看,láng嫌跑起来刮草碍事,它自个儿把伤腿咬断了。张继原心口一阵紧痛,像被láng爪抓了一下似的,他说:都说壮士断臂,硬汉子能自己砍断中毒箭的胳膊,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可láng咬断自个儿的腿,我已经见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巴图说:人跟人不一样,láng跟láng一个样……

  两人继续追寻。渐渐发现,láng咬断腿以后血迹少了,而步幅却明显加大。最让人担心的是头láng好像是在抄近道奔边防公路去了,而边防公路以北则是军事禁区。巴图说:这条头láng真是厉害,咱们不能跟在它后面傻追了。两人轻骑快马直插边防公路。

  越往北走草就越高,灰huáng灰huáng的大草甸犹如一张巨大的láng皮。张继原觉得,在这“灰huáng”的láng皮中找灰huáng色的láng,真是比在羊毛堆里找羊羔还难。天人难以合一,可是láng和草原却融合得如同水rǔ。一条瘸láng可能就在他俩的鼻子底下行走,可两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活人却什么也看不见。张继原又一次体会到了láng和草原、láng和腾格里的深厚关系:每当láng处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它总能依靠草原来逃脱;每当láng遭遇危难的时候,草原会像老母jī一样地张开翅膀,将láng呵护在它的羽翼下;广袤辽阔的蒙古草原似乎更疼爱和庇护草原láng,它们像一对相守相伴的老夫妻,千年忠贞,万年如一。而极力希望比láng对草原更忠贞的蒙古人,似乎仍未取代草原láng的位置。而在接近汉区的南边,垦草为田,改牧为农的蒙古人却越来越多了。张继原没有想到一条被打断腿的láng还能跑这么长的时间和距离,居然把骑着全队最快的马的人甩在后面。张继原真不想再追下去了,他感到除了身边的巴图之外,自己其实还有一个老师的老师。

  两匹马找找停停,慢慢恢复了体力,重新加速。北面一条高大的山脉也越来越近,而这片草原的边境线就是沿着这条山脉的山脚线划定的。据牧民说那片大山山大沟深,寒冷贫瘠,是额仑草原láng没有天敌的最后根据地。可是那条瘸láng到了那里,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马上觉得自己又是以己度láng了,人最终可以灭绝láng,可是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蒙古草原láng刚qiáng不屈的意志和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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