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在掏láng前,他苦思多日,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养láng是科学实验,是为了配láng狗。láng狗在额仑草原上极负盛名。原因是边防站的边防军有五六条láng狗军犬,高大威猛,奔速极快。猎láng猎狐总是快、准、狠、十拿九稳。一次,边防站的赵站长骑着马,带着两个战士、两条láng狗到牧业队检查民兵工作,一路上,两条láng狗一口气抓了四条大狐狸,几乎看到一条就能抓到一条。一路检查工作,一路剥狐狸皮,把全队的猎手都看呆了。后来牧民都想弄条láng狗来养,但是在当时,láng狗是稀缺的军事物资,军民关系再好,牧民也要不来一条láng狗崽。陈阵想,láng狗不就是公láng和母狗杂jiāo出来的后代吗,如果养大一条公láng,再与母狗jiāo配不就能得到láng狗了嘛。然后再把láng狗送给牧民,不就能争取到养láng的可能性了吗。而且,蒙古草原láng是世界上品种最优的láng,如果试验成功,就可能培养出比德国苏联军犬品质更优良的láng狗来。这样,也许还能为蒙古草原发展出一项崭新的畜牧事业来呢。

  陈阵放下茶碗对道尔基说:你可以把六条小láng崽处理掉,给我留一条最壮的公láng崽。我想养láng。

  道尔基一愣,然后像看láng一样地看着陈阵,足足有十秒钟,才说:你想养láng?

  陈阵说:我就是想养láng,等láng长大了,让它跟母狗配对,没准能配出比边防站的láng狗还要好的láng狗来呢。到时候,小láng狗一生出来,准保牧民家家都来要。

  道尔基眼珠一转,突然转出猎犬看到猎物的光芒。他急急地喘着气说:这个主意可真不赖!没准能成!要是咱们有了láng狗,那打狐狸打láng就太容易了。说不定,将来咱们光卖láng狗崽,就能发大财。陈阵说:我怕队里不让养。道尔基说:养láng是为了打láng,保护集体财产,谁要是反对咱们养láng,往后下了láng狗崽子,就甭想跟咱们要了。杨克笑道:噢,你也想养láng了?道尔基坚决地说:只要你们养,我也养一条。陈阵击掌说:这太好了,两家一起养,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陈阵想了想又说:不过,我有点儿吃不准,等小láng长大了,公láng会跟母狗配对吗?

  道尔基说:这倒不难,我有一个好法子。三年前,我弄来一条特别好的母狗种,我想用我家的一条最快最猛的公狗跟它配对。可是我家有十条狗,八条是公狗,好狗赖狗都有,要是这条母狗先让赖狗配上了,这不白瞎了吗。后来,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到该配种的时候,我找了一个挖了半截子的大gān井筒子,有蒙古包那么大,两人多深。我把那条好公狗和母狗放进去,再放进去一只死羊,隔几天给它们添食添水。过了二十天,我再把两条狗弄上来,嘿,母狗还真怀上了。不到开chūn,母狗就下了一窝好狗崽,一共八只,我摔死四条母的,留下四条公的,全养着。现在我家的十几条狗,就数这四条狗最大最快最厉害。一年下来,我家打的láng和狐狸,多一半是这四条狗功劳。要是咱们用这个法子,也一定能得到láng狗崽,你可记住了,打小就得把láng崽和母狗崽放在一块堆养。

  陈阵杨克连声叫好。

  帆布书包动了动,小láng崽们可能被压麻了,也可能是饿了,它们终于不再装死,开始挣扎,想从书包的缝隙钻出来。这可是陈阵所尊重敬佩的七条高贵的小生命啊,但其中的五条即将被处死。陈阵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他眼前立即晃过北京动物园大门的那面浮雕墙,假如能把这五条láng崽送到那里就好了,这可是草原深处最纯种的蒙古láng呵。此刻,他深感人心贪婪和虚荣的可怕,他掏láng本是为了养láng,而养láng只要抱回来一只公láng崽就行了,即使在这七只里挑一只最大最壮的也不算太过分。但他为什么竟然把一窝láng崽全端了回来了呢?真不该让道尔基和梁建中俩人跟他一块儿去。但如果他俩不去,他会不会只抱一只小láng崽就回来呢?也不会的。掏一窝láng崽还意味着胜利、勇敢、利益、荣誉和人们的刮目相看,相比之下,这七条小生命就是沙粒一样轻的砝码了。

  此刻,陈阵的心一阵阵的疼痛。他发现自己实际上早已非常喜欢这些小láng崽了。他想láng崽想了两年多,都快想痴了,他真想把它们全留下来。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七条小láng,他得弄多少食物才能把它们喂大呀?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再骑马把其它的五只láng崽送回lángdòng去?可是,除了杨克,没人会跟他去的,他自己一个人更不敢去,来回四个多小时,人力和马力都吃不消。那条母láng此刻一定在破dòng旁哭天抢地,怒吼疯嚎。现在送回去,不是去找死吗。

  陈阵拎着书包,步履缓慢地出了门。他说:还是过几天再处理吧,我想再好好地看看它们。道尔基说:你拿什么来喂它们?天这么冷,láng崽一天不吃奶,全得饿死。陈阵说:我挤牛奶喂它们。梁建中沉下脸说:那可不行!那是我养的牛,奶是给人喝的,láng吃牛,你用牛奶喂láng,天下哪有这等道理?以后大队该不让我放牛了。

  杨克打圆场说:还是让道尔基处理吧,嘎斯迈正为完不成任务发愁呢,咱们要是能jiāo出五张láng崽皮,就能蒙混过去,也能偷偷地养láng崽了。要不,全队的人都来看这窝活láng崽,你就连一只也养不成了。快让道尔基下手吧,反正我下不了手,你更下不了手,请道尔基来一趟也不容易。

  陈阵眼睛酸了酸。长叹一声:只能这样了……

  陈阵返身进了包,拖出gān牛粪箱,倒空gān粪,将书包里的láng崽全放进木箱里。小láng崽四处乱爬,可爬到箱角又停下来装死,小小的生命还想为躲避厄运做最后的挣扎。每只láng崽都在发抖,细长硬挺的黑láng毫颤抖得像过了电一样。道尔基用手指像拨拉兔崽一样地拨拉láng崽,抬起头对陈阵说:四只公的,三只母的。这条最大最壮的归你了,这条归我!说完便去抓其他五只láng崽,一只一只地装进书包。

  道尔基拎着书包走向蒙古包前的空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只,看了看它的小肚皮说:这是只母的,让它先去见腾格里吧!说完,向后抬手,又蹲了一下右腿,向前抡圆了胳膊,把胖乎乎的小láng崽用力扔向腾格里,像草原牧民每年chūn节以后处理过剩的小狗崽一样——抛上天的是它们的灵魂,落下地的是它们的躯壳。陈阵和杨克多次见过这种古老的仪式,过去也一直听说,草原牧民也是用这种仪式来处理láng崽,但是,他俩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牧民用此方式来处理自己掏来的láng崽。陈阵和杨克脸色灰白,像蒙古包旁的脏雪一样。

  被抛上天的小láng崽,似乎不愿意这么早就去见腾格里。一直装死求生、一动不动的母láng崽刚刚被抛上了天,就本能地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了,它立即拼出所有的力气,张开四条嫩嫩的小腿小爪,在空中乱舞乱抓,似乎想抓到它妈妈的身体或是爸爸的脖颈,哪怕是一根救命láng毫也行。陈阵好像看到母láng崽灰蓝的眼膜被剧烈的恐惧猛地撑破,露出充血的黑眼红珠。可怜的小láng崽竟然在空中提前睁开了眼,但是它仍然未能见到蓝色明亮的腾格里,蓝天被乌云所挡,被小láng眼中的血水所遮。小láng崽张了张嘴,从半空抛物线弧度的顶端往下落,下面就是营盘前的无雪硬地。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44/168   首页 上一页 下一页 尾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