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41)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陈阵和杨克经常坐在小láng的旁边,一边抚摸着小láng,俩人一边聊天。这时小láng就会把它的脖颈架在他或他的腿上,竖起láng耳,好奇地听他俩的声音。听累了,它就摇着头,转着脖子在人的腿上蹭痒痒。或者仰面朝天,后仰脖子,让他俩给它抓耳挠腮。两人憧憬着他们和小láng的未来,杨克抱着小láng,慢慢给它梳理láng毛,说:如果将来小láng有了自己的小láng狗,它就肯定不会逃跑了,láng是最顾家的动物,所有公láng都是模范大丈夫,不是小丈夫,只要没有野láng来招引它,咱们就是不拴链子,让它在草原上玩儿,它自个儿也会回窝的。

  陈阵摇头说:如果那样,小láng就不是láng了,我可不想把它留在这儿……我一直梦想着有一条真正的野láng朋友。假如我骑马跑到西北边防公路旁边的高坡上,朝路那边的深山高声呼叫:小láng、小láng、开饭喽!它就会带着全家,一群真正的草原láng家族,撒着欢儿朝我跑过来,它们的脖子上都没有锁链,它们牙齿锋利,体魄qiáng健,可它们会跟我在草地上打滚儿,舔我的下巴,叼住我的胳膊,却不使劲儿真咬我……可是自从小láng没了锋利的láng牙,我的幻想真就成了梦想了……

  陈阵轻轻地叹气道:唉,我真是不死心啊。这些日子我又产生了新的幻想,我幻想自己成了一个牙科医生,重新给小láng镶上了四根锋利的钢牙,然后到明年开chūn,小láng完全长成大láng以后,就悄悄把它带到边防公路,把它放到外蒙的大山里去。那里有láng群,没准它的láng爹白láng王,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开辟了新的根据地。聪明的小láng一定能找到它的父王的,只要近距离接触,白láng王就能从小láng身上嗅出自己家族的血缘气味,接纳咱们的小láng。小láng有了四根锋利钢牙的武装,肯定能在那边的草原打遍天下无敌手。说不定过几年白láng王会把王位jiāo给咱们的小láng。这条小láng绝对是额仑草原最优秀的láng种,个性倔qiáng又绝顶聪明,本来它就应该是下一代láng王的。如果小láng杀回蒙古本土,那里地广人稀,才只有200万人口,是真正崇拜láng图腾的jīng神乐土,而且又没有恨láng灭láng的农耕势力,那里辽阔广袤的大草原才真是咱们小láng的英雄用武之地……我真是罪过啊,毁了这么出色的小láng的锦绣前程……

  杨克痴痴地望着边境北方的远山,目光渐渐黯淡下去。叹了口气说道:你的前一个梦想,你要是再早十年来草原的话,还真没准能够实现。可是后一个梦想,看来是实现不了啦。你上哪儿去搬来一套贵重的牙医设备,连旗里医院都没有。老牧民镶牙还得上800里远的盟医院呢。你敢抱着一条láng,上盟医院吗?别再幻想下去了,再这么下去,你就要成为蒙古草原的祥林嫂了,唠叨的原因都是láng,可你的立场全在láng这边了……唉,咱俩还是面对现实吧。

  回到现实中,陈阵和杨克最牵挂的还是小láng的伤,它的四只爪掌的伤口已经痊愈,而那颗乌黑的坏牙越发松动,牙龈也越来越红肿。小láng已不敢像从前那样拼命撕扯食物,有时它贪吃忘了牙疼,猛地撕扯,会一下子疼得松开食物,张大嘴倒吸凉气,并不断舔吮伤牙,直到疼劲儿过去,才敢用另一侧的牙慢慢撕咬。

  更让陈阵感到不安的是,小láng咽喉内部的伤口,也一直没有愈合。他连续在肉食上涂抹云南白药,让小láng吞下,伤口倒是不再流血,但小láng进食时吞咽依然困难,而且经常咳嗽。陈阵不敢请shòu医,只好借了几本shòu医书,独自慢慢琢磨。

  作为过冬肉食的牛羊已经杀完冻好。陈阵的蒙古包四个人,按照牧场的规定,整个冬季每人定量是六只大羊,共24只,四个人还分给了一头大牛。知青的粮食定量仍没有减下来,还是每人每月30斤。而牧民的肉食定量与知青相同,但粮食只有19斤。这样,陈阵包的肉食,就足够人吃、狗吃和láng吃的了。而且,在冬季,羊群中时常会有冻死病死的羊,人不吃,就都可以用来喂狗和喂láng。陈阵再也不用为小láng的食物操心了。陈阵和高建中把大部分冻好的肉食储存到小组的库房里,库房是三间土房,建在小组的chūn季草场,是到团部去的必经之路。蒙古包只留下一筐车的肉食,吃完了再到库房里去取。

  草原冬季日短,每天放羊只有六七个小时,仅是夏季放牧时间的一半多一点,除了刮白毛风那种恶劣天气之外,冬季却是羊倌牛倌们休养生息的好日子。陈阵打算陪伴着小láng,好好读书和整理笔记。他等着欣赏小láng在漫天大雪中不断上演新的jīng彩好戏。陈阵相信láng的桀骜、智慧和神秘是草原戏剧的喷涌源泉,小láng一定不会让他这个最痴迷的láng戏戏迷失望的。

  在漫长寒冷的冬季,逃出境外的野láng们将面临严酷几倍的生存环境,可他的小láng却生活在肉食可以敞开供应的游牧营地旁。小láng的冬毛已经长齐,好像猛地又长大了一圈,完全像条大láng了。陈阵把手掌插进小láng厚密的láng绒里,不见五指,还能感到láng身上小火炉似的体温,比戴什么手套都暖和。小láng还是不愿接受“大láng”的名字,叫它“大láng”它就装着没听见,叫它小láng,它就笑呵呵地跑来蹭你的腿和膝盖。小母狗经常跑进láng圈和小láng一起玩,小láng也不再把它的“童养媳”咬疼了,还常常把小母狗骑在胯下,练习本能动作,亲昵而又粗bào。杨克笑眯眯地说:看来明年有门儿了……

  第三场大雪终于站住。阳光下的额仑草原huáng白相间,站起来看,是一片huáng白色的雪原,坐下来看,却是一片金色的牧场。嘎斯迈牧业小组将像一个原始草原部落,逐渐往辽阔而蛮荒的草原深处迁徙。陈阵又要带着小láng搬家了,去往另一处没有外人gān扰、与世隔绝的冬季针茅草场。

  陈阵和高建中带上两把铲雪的木锨,装了满满一车gān牛粪,和两车搭羊圈用的活动栅栏和大围毡,赶着牛车先去新营盘打前站,铲羊圈。两人用了大半天时间,堆出四大堆雪,铲清了羊圈、牛圈、láng圈和蒙古包地基,又卸了车。下午赶着三辆空牛车往回走的时候,陈阵心情很愉快,这样一来,顺便就把装运小láng的空车也腾出来了。

  第二天早晨,三个人拆卸了蒙古包,装车拴车,最后又顺利地把小láng扣进囚笼,推上囚车,绑好拴紧。小láng愤怒地咬了几口铁丝壁网,牙疼得使它不敢再咬。牛车一动,小láng又惊恐地低着头,缩着脖,半蹲着后半身,夹着尾巴,一动不动地在牛车上站了半天,一直站到新营盘。

  陈阵把小láng安顿好了以后,给小láng一顿美餐——大半个煮熟的肥羊尾,让它体内多积累一些御寒的脂肪。陈阵还用刀子把羊尾切成条,使它更容易吞咽。套着锁链的小láng始终顽固坚守着两条láng性原则:一是,进食时绝对不准任何人畜靠近。小láng在吃东西的时候依然六亲不认,对陈阵和杨克也不例外;二是,放风时绝对不让人牵着走,否则就一拼到死。陈阵尽一切可能尊重小láng的这两条原则。在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冬季,小láng对食物的渴望和珍惜更加超过chūn夏秋三季。每次喂食,小láng总是龇牙咆哮,两眼喷she“毒针”,非把陈阵扑退到离láng圈外沿一步的地方,才稍稍放心地回到食物旁边吃食,而且还像野láng一样不时向陈阵发出咆哮威胁声。小láng虽然有伤,却依然qiáng壮,它用加倍的食量来抵抗伤口的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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