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参谋盘腿坐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说：厉害，厉害!比军区的láng狗还凶，要是没有链子，非得让它撕下一块肉去。
徐参谋说：当年出生的láng崽就这么大了，跟成年láng狗差不多了。老包，今儿你带我们来看láng还真对，我现在真有身临战场的感觉。又对巴参谋说：láng的动作要比狗突然和隐蔽，击发的时候还得快!
巴参谋连连点头。小láng突然掉头，蹿到肉旁，一边发出嘶嘶哈哈沙哑的威胁声，一边快速吞咽。
两位参谋还用手指远远地量了量láng头和后半身的比例，又仔细看了看láng皮láng毛。一致认为打láng头或从侧面打前胸下部最好，一枪毙命又不伤皮子。
两位参谋观察得很专业。包顺贵满脸放光，说：所有牧民和大多数知青都反对养láng，可我就批准他们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这个夏天，我已经带了好几拨gān部来看小láng了。越是汉人越想看，越怕láng的人也越想看，他们都说这要比动物园里的láng好看，还说下到蒙古草原再这么近看蒙古活láng，机会难得啊，全内蒙草原也没有第二条。往后，兵团首长下连队视察，我就先陪他们到这儿来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蒙古láng。
两位参谋都说，首长们要是听说了肯定要来看的。徐参谋又叮嘱陈阵道：必须常常检查铁链和木桩。
包顺贵看了看手表，对陈阵说：说正事儿吧，今天一大早赶来，一是来看láng，二是让你们俩出一个人带我们去打láng。这两位参谋都是骑兵出身，是军区的特等she手。兵团首长专门为了除láng害才把他俩调过来的。昨天徐参谋在半路上还打下一只老鹰，那老鹰飞得老高老高的，看上去才有绿豆那么点大，徐参谋一发命中……哎，你们俩谁去啊?
陈阵的心猛地一抽：额仑草原láng这下真要遇到克星了。军吉普再加上骑兵出身的特等she手，随着农耕人口的急剧膨胀，终于一直推进到边境线来了。陈阵苦着脸说：马倌比我们俩更知道láng的习性，也知道láng在哪儿，你们应该找他们当向导。
包顺贵说：老马倌请不动，小马倌又不中用，有经验的几个马倌都跟着马群进山了，马群离不开人。今天你们俩必须去一个，两位参谋来一趟不容易，下次就不让你们去了。
陈阵又说：你怎么不去请道尔基，他可是全队出名的打láng能手。
包顺贵说：道尔基早就让李副团长请走了。李副团长枪也打得准，一听打猎就上瘾。人家开一辆苏联“小嘎斯”卡车，又快又灵活，站在车上打láng比吉普车更得劲。包顺贵又看了看表说：别làng费时间了，赶紧走!
陈阵见推不掉，就对杨克说：那就你去吧。
杨克说：我真不如你明白láng，还是……还是你去吧。
包顺贵不耐烦地说：我定了，小陈你去!你可别耍滑!你要是像毕利格老头那样放láng一码，让我们空手回来，我就毙了你这条小láng!别废话，快走!
陈阵脸色刷白，下意识地挪了一步，挡了挡小láng说：我去，我去，我这就去。
两辆敞篷军吉普，向西飞驰，车道上腾起两条huáng沙巨龙。
初秋的阳光刺得陈阵眯起眼睛。他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猛烈的风chuī得几乎戴不住单帽。他即使骑上最快的马，也跑不出如此令人窒息的迎面风来。两辆吉普都是八成新的好车，噪音极小，转向灵活，马力qiáng悍。两位司机显然都有很长的驾龄，并具有高超的军事越野驾驶经验，车开得又稳又快，在起伏的草原山道上如履平地。
陈阵已经有两年多没有乘坐吉普车了。如果他没有迷上láng，如果他是个刚到草原的新手，如果他没有接受两年多草原和草原láng的教诲和输血，他一定会为得到这样难得的现代化猎láng机会而受宠若惊。坐在敞篷军吉普里，在绿色的大草原上，风驰电掣般地追杀草原蒙古láng，那该是多么刺激和享受的一件事。这可能比英国贵族chuī着号角骑马率狗猎狐、比俄国贵族在森林雪地猎熊、比满蒙皇室贵族万骑木兰围猎，更令人神往陶醉。但此时陈阵却从心底盼望吉普抛锚，他觉得自己像个叛徒带着军队去抓捕自己的朋友。他对láng的态度，包顺贵其实早已了如指掌。所以他真不知道今天如何才能既保住小láng，又不让大láng们毙命。
兵团的灭láng运动已在全师广阔的草原上展开。内蒙大草原最后一批还带有远古建制的láng军团，仍保留着在匈奴、突厥、鲜卑和成吉思汗蒙古时代的战略战术的活化石láng军团，就要在现代化兵团的围剿中全军覆灭了。而且还是背着最恶毒的骂名和黑锅，被彻底抹杀了其不可估量的影响和功绩的状态下，被深受其惠的中国人赶出国门，赶出历史舞台。陈阵的悲哀只有草原上的毕利格阿爸，和那些崇拜láng图腾的草原人能懂，也只有自己蒙古包的两个伙伴能懂。陈阵的悲哀在于他太超前，又太远古了。
额仑草原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雨。军吉普驶上了湿沙的土路，呼啸的秋风将陈阵chuī得格外清醒。他打算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们见着láng，但那地方又得便于láng隐蔽和逃脱。
陈阵侧转头对后座上的包顺贵说：有láng的地方我知道，可是都是陡坡和苇地，吉普车使不上劲。
包顺贵瞪了一眼说：你可别跟我耍心眼。现在就数苇地里的蚊子多，láng哪能呆在苇地里，我打了大半年的láng，还不知道这个?
陈阵只得改口：我是说……不能进山进苇地，只能到蚊子少的沙岗和大缓坡去。
包顺贵紧bī陈阵：沙岗那儿出了事以后，马倌早就把láng给撵跑了。昨天我们在那儿转了好几圈，一条láng也没见着。我看你今天不想拿出真本事来?你可听好了，我说话一向算数!昨天一天没打着láng，我们几个都窝了一肚子火呢。
包顺贵吸了一口烟，直接喷到陈阵的后脑勺上。
陈阵明白自己很难糊弄这位从基层爬上来的人jīng，只好说：我知道还有一片沙地，在查gān窝拉的西北边。那儿迎风，沙多草少，老鼠和大眼贼特别多，旱獭也不少，láng吃不着马驹子，只好到獭子和老鼠多的地方去了。
陈阵决定把他们带到牧场最西北的一片半沙半草的贫瘠草场去，那里虽然也是避蚊放马的好地方，但是距边境线比较近，马倌从不敢把马群放到那里。陈阵希望到那里让他们见着láng，láng又可以及时逃过边防公路。
包顺贵想了想，露出笑容说：没错，那真可能是个有láng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老刘，往北边那条路开，今儿哪儿也不去，就直接去那儿，再开快点!
陈阵补充说：打láng最好步行。吉普动静太大，只怕láng一听车响，就往草甸子跑，今年雨水大，草长得高，láng容易隐蔽。
徐参谋说：你只要让我见着láng就行，剩下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陈阵感到自己可能犯了大错。
军吉普沿着牧民四季迁场的古老土路，向西北方向急驰。在chūn季被牲畜吃秃了的接羔草场，秋草已齐刷刷地长到二尺高，草株紧密，草làng起伏，秋jú摇曳，一股股优质牧草的浓郁香气扑面而来。几只紫燕飞追吉普，抢吃被吉普惊起的飞虫飞蛾。燕子很快被吉普甩到后面，前面又冒出几只，在车前车后的半空中划出一道道紫色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