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14)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几场大雨过后,额仑草原各条小河河水涨满,新草场的湖面扩大,湖边草滩变成了湿地,成了千百只小鸭练飞和觅食的乐园。与此同时,一场罕见和恐怖的蚊灾,突然降临边境草原。

  对北京知青来说,草原蚊灾是比白灾黑灾、风灾火灾、旱灾病灾和láng灾更可怕的天灾。额仑草原蚊灾中的蚊子就像空气,哪里有空气的地方哪里就有蚊子。如果不戴防蚊帽,在草原任何一个地方吸一口气,准保能吸进鼻腔几只蚊子。内蒙古中东部的边境草原,可能是世界上蚊群最大最密最疯狂的地区,这里河多湖多,草深草密,蚊子赖以平安越冬的獭dòng鼠dòng又特别多。蚊子有吸之不尽的láng血人血、牛羊马血、以及鼠兔狐蛇旱獭huáng羊血。那些喝过láng血的蚊群,最近已把一个十六岁的小知青折磨得jīng神失常,被送回北京去了。更多吸过láng血的蚊群,以比草原láng群更加疯狂的野性,扑向草原所有热血和冷血动物。

  在新草场,前一年安全越冬的蚊子更多,因此,这里的蚊灾就更重。

  午后,陈阵在蒙古包的蚊帐里看了一会儿书,便头戴养蜂人戴的防蜂帽式的防蚊帽,手握一柄马尾扫蝇掸子,从捂得严严实实的蒙古包走出,去观察被蚊群包围的小láng。这是一天当中蚊群准备开始总攻的时刻。陈阵刚走出包,就陷入了比战时警报还恐怖的嗡嗡哼哼的噪音之中。

  额仑草原的大huáng蚊,不具有láng的智慧,但却具有比láng更亡命更敢死的攻击性。它们只要一闻到动物的气味,立即扑上去就刺,毫不试探毫不犹豫,没有任何战略战术,如同飞针乱箭急刺乱扎,无论被马尾牛尾抽死多少,依然蜂拥而上,后续部队甚至会被抽开花的蚊子血味刺激得越发凶猛。

  陈阵眼前一块一尺见方的防蚊帽纱窗,一瞬间就落满无数huáng蚊。他调近了眼睛的视焦,看到大huáng蚊从一个个细密的纱网眼中,将长嘴针像一支支大头针一样空扎进来。陈阵用马尾掸子狠狠地抽扫了一下,几十只huáng蚊被扫落,可转眼间此纱窗上又一片huáng蚊密布。他只得像扇扇子那样不断抽扫,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陈阵抬头望天,蚊群像是在做战前准备,密密麻麻悬飞在头顶不到两米的空中,草原上仿佛燃起了战火,天空中罩上了一层厚厚的huáng烟。陈阵想:真正可怕的“láng烟”,应该是草原蚊群形成的“huáng烟”。这个季节,草原人畜全进入了战争状态。

  陈阵抬头仔细观察蚊情,好为晚上下夜做准备。他发现这天的蚊群不仅密集,蚊子的个头也大得吓人。huáng蚊都在不断地抖翅,翅膀看不见了,看见的都是huáng蚊的身体,大得好像一只只虾米皮。一时间他竟然像是置身于湖底,仰望清澈的水空,头顶上是一片密集的幼虾群。

  陈阵的戴着马绊子的白马,早已不敢在草坡上吃草了,它此时正站在空dàngdàng的羊粪盘上,这里的地上铺了一层羊粪,一根草也没有,蚊子较少。但是,马身上仍然落上厚厚一片huáng蚊,全身像是粘上了一层米糠。白马看见主人拿着掸子正在扫蚊子,便一瘸一拐,一步三寸地往陈阵身旁挪动。陈阵急忙上前,弯腰替白马解开了皮“脚镣”,把马牵到蚊子更少一些的牛车旁边,再给它扣上了马绊子。白马不停地上下晃头,并用大马尾狠狠地抽扫马肚马腿和侧背的蚊子,而前胸前腿前侧背的蚊子只能靠马嘴来对付了。千万只huáng蚊,都用前肢分开马毛,然后用针头扎马肉。不一会儿蚊子的肚子就鼓了起来,马身上像是长出一片长圆形的枸杞子,鲜红发亮。白马狠命地抽扫,每抽一下便是一层红血,马尾已被血粘成马尾毡,马尾巴的功能在它的势力范围之内,确实发挥得鲜血淋漓尽致。而白马则像一匹刚从láng群里冲杀出来的血马。

  陈阵用掸子替马轰蚊,使劲抽扫马背马前腿,大马感激得连连向主人点头致谢。可是蚊群越来越密,轰走一层,立即就又会飞来一层,马身上永远裹着一层“米糠”、一层“枸杞子”。

  陈阵最惦记小láng,急忙跑向láng圈。lángdòng里积了半dòng的雨水,小láng无法钻进dòng里避蚊。它的薄毛夏装根本无法抵御蚊群的针刺,那些少毛或无毛的鼻头耳朵、眼皮脸皮、头皮肚皮以及四爪,更是直接bào露在外,小láng此时已经被蚊群折磨得快要发疯了。草原蚊群似乎认准láng血是大补,小láng竟然招来了草原上最浓烈的“huáng烟”,被刺得不断就地打滚。刺得实在受不了了,就没命地疯狂跑圈,跑热了连吐舌头也不敢,更不敢大口喘气,生怕把蚊群吸进喉咙里。不一会儿,小láng又蜷缩身体,把少毛的后腿缩到身体底下,再用两只前爪捂住鼻头。陈阵从未想到这个草原小霸王,居然会被蚊群欺负成这副láng狈相,活像一个挨打的小叫花子。但是,小láng的目光依然刺亮有神,眼神里仍然充满了倔qiáng凶狠的劲头。

  天气越来越闷,头顶悬飞的蚊群被低气压聚拢得散不开去。陈阵用马尾掸子替小láng轰赶蚊群,又用手掌抹它的头和身子,一抹一把“糠”,一抹一把血。陈阵心疼难忍,这些血可都是他用时间和心血换来的啊。小láng却高兴得连连去舔陈阵掌中的láng血,还歪着头在他的膝盖上疯狂地蹭痒痒,蹭得陈阵膝头上一片红láng毛。小láng简直把陈阵当成了救命稻草,抓住不放,láng眼里充满了感激兴奋之意。陈阵又想到了野外的láng群。相比之下,营盘上的草已啃薄了,而山里草甸里草高蚊群更多,láng群一定比小láng更苦:钻dòng,蚊群会跟着进dòng;顺风疯跑,可前面还是蚊群。旱獭是抓不到了,就算抓到一只,也不够补偿被蚊群吸血的损失。毕利格老人说,蚊灾之后必是láng灾,蚊群把láng群变成饿láng疯láng群,人畜就该遭殃了。草原最怕双灾,尤其是蚊灾加láng灾。这些日子,全场人心惶惶。

  小láng明显地疲惫不堪,但还不见瘦。每天每夜,它不知道要被蚊群抽掉多少血,还要无谓地加大运动量。在猖狂的蚊灾面前,小láng桀骜的个性更显桀骜,蚊群的轰炸丝毫不影响小láng的饭量和胃口。盛夏蚊灾,畜群中病畜增加,陈阵经常可以弄到死羊来喂小láng,小láng就以翻倍的食量来抵抗蚊群对它的超额剥削和jīng神折磨。小láng在大灾之季,依然一心一意地上膘长个。陈阵像一个省心的家长,从来不用bī迫或利诱孩子去做功课。小láng只需要他做好一件事:顿顿管饱。只要有肉吃有水喝,再大的艰难和灾祸它都顶得住,而且还可以天天带给你出色的成绩报告单。陈阵想,养过小láng的人,可能再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抱有太高的期望。不要说“望子成龙”了,就是“望子成láng”,也是高不可攀的奢望。

  小láng突然神经质地蹦跳起来,不知是哪只大huáng蚊,钻到了小láng的肚皮底下,扎刺了小láng的小jījī。疼得它顾头不顾尾,马上改变了避蚊的姿势,高抬后腿,把头伸到肚子下面,想用牙齿来挠它的命根。可是它刚一抬起后腿,几百只饿蚊呼啦一下冲过去覆盖了它的下腹,小láng疼得恨不得把自己的那根东西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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