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图腾_姜戎【完结】(112)

2019-03-10  作者|标签:姜戎

  自从陈阵养了小láng并与小láng混熟之后,常常可以在小láng快乐的时候,攥着它的两个耳朵,捧着它的脸,面对面,鼻对鼻地欣赏活láng的眉目嘴脸。他几乎天天看,天天读,已经有一百多天了,陈阵已经把小láng的脸读得滚瓜烂熟。虽然他经常可以看到小láng可爱的笑容,但他也常常看得心惊肉跳。仅是一对láng眼就已经让他时时感到后脊骨里冒凉气,要是小láng再张开血碗大口,龇出四根比眼睛蛇的毒牙更粗更尖的小láng牙,那就太令人胆寒了。他经常掐开小láng的嘴,用手指弹敲láng牙,láng牙发出类似不锈钢的当当声响,刚性和韧性都很qiáng;用指头试试láng牙尖,竟比纳鞋底的锥子更尖利,láng牙表面的那层的“珐琅质”,也比人牙硬得多。

  腾格里确是偏爱草原láng,赐与它们那么威武漂亮的面容与可怕的武器。láng的面孔是武器,láng的láng牙武器又是面容。草原上许多动物还没有与lángjiāo手,就已经被草原láng身上的武器吓得缴械认死了。小láng嘴里那四根日渐锋利的láng牙,已经开始令陈阵感到不安。

  好在遛láng是小láng最高兴的时段,只要小láng高兴,它是不会对陈阵使用面容武器的,更不会亮出它的láng牙。噬咬,是láng们表达感情的主要方式之一,陈阵也经常把手指伸在小láng嘴里任它啃咬吮吸。小láng在咬玩陈阵手指的时候,总是极有分寸,只是轻轻叼舔,并不下力,就像同一个家族里的小láng们互相之间玩耍一样,决不会咬破皮咬出血。

  这一个多月来,小láng长势惊人,而它的体力要比体重长得更快。每天陈阵说是遛láng,实际上根本不是遛láng,而是拽láng,甚至是人被láng遛。小láng只要一离开láng圈,马上就像犍牛拉车一样,拼命拽着陈阵往草坡跑。为了锻炼小láng的腿力和奔跑能力,陈阵或杨克常常会跟着小láng一起跑。可是当人跑不动的时候,小láng就开始铆足力气拽人拖人,往往一拽就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陈阵被拽疼了手,拖痛了胳膊,拽出一身臭汗,比他gān一天重活还要累。内蒙高原的氧气比北京平原稀薄得多,陈阵常常被小láng拖拽得大脑缺氧,面色发白,双腿抽筋。一开始他还打算跟着小láng练长跑,练出一副qiáng健草原壮汉的身板来。但是当小láng的长跑潜能蓬蓬勃勃地迸发出来后,他就完全丧失了信心。láng是草原长跑健将,连蒙古最快的乌珠穆沁马都跑不过láng,他这个汉人的两条腿何以赛láng?陈阵和杨克都开始担心,等小láng完全长成大láng,他们如何“遛láng”?弄不好反倒有可能被小láng拽到láng群里去。

  有时,陈阵或杨克在草坡上被小láng拽翻在地,远处几个蒙古包的女人和孩子都会笑弯了腰。尽管所有的牧民都认为养láng是瞎胡闹,但大家也都愿意看热闹。全队牧民都在等待公正的腾格里制止和教训北京学生的所谓“科学实验”。有一个会点俄语的壮年牧民对陈阵说:人驯服不了láng,就是科学也驯不服草原láng!陈阵辩解说:他只是为了观察láng,研究láng,根本就没打算驯服láng。没人愿意相信他的解释,而他打算用láng来配láng狗的计划却早已传遍全场。他和杨克遛láng被láng拽翻跟斗的事情,也已经成为牧民酒桌上的笑谈,人们都说等着听láng吃母狗的事儿吧。

  小láng兴奋地拽着陈阵一通猛跑,陈阵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奇怪的是,以往一到放风时间,小láng喜欢无方向地带着陈阵乱跑。但是,近日来,小láng总拽着陈阵往西北方向跑,往那天夜里母láng声音最密集的地方跑。陈阵的好奇心又被激起,也想去看个究竟。他就跟着小láng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比任何一次都跑得远,穿过一条山沟,小láng把陈阵带到了一面缓缓的草坡上。陈阵回头看了看,离蒙古包已有三四里远,他有点担心,但因有二郎和huánghuáng保护,手上又有马棒,也就没有硬拽小láng调头。又小跑了半里,小láng放慢脚步,到处闻四处嗅,无论是草地上的一摊牛粪、一个土堆、一块白骨、一丛高草和一块石头,每一个突出物它都不放过。

  嗅着嗅着,小láng走到一丛针茅草前,它刚伸鼻一闻,突然浑身一激凌,背上的鬃毛全像刺猬的针刺那样竖了起来。它眼中she出惊喜的光芒,闻了又闻,嗅了又嗅,恨不得把整个脑袋扎进草丛中去。小láng忽然抬起头,望着西边天空的晚霞长嗥起来。嗥声呜呜咽咽,悲切凄婉,再没有初次发声时那种亢奋和欢快,而是充满了对母爱和族群的渴望和冲动,将几个月囚徒锁链生活的苦痛统统哭诉出来……

  二郎和huánghuáng也低头嗅了嗅针茅草丛,两条大狗也都竖起鬃毛,凶狠刨土,又冲着西北方向一通狂吼。陈阵顿时明白过来:小láng和大狗都闻到了野láng的尿味。他用穿着布鞋的脚扒开草丛看了看,几株针茅草的下半部已被láng尿烧huáng,一股浓重的láng尿臊味直冲鼻子。陈阵有点发慌,这是新鲜láng尿,看来昨夜láng仍在营盘附近活动过。晚霞已渐渐褪色,山坡全罩在暗绿色的yīn影里,轻风chuī过,草波起伏,草丛里好像露出许多láng的脊背。陈阵浑身一抖,他生怕在这里遭遇láng的伏兵,蹿出一群不死心的母láng。他想也没想,急忙拽小láng,想把它拽回家。

  就在这一刻,小láng居然抬起一条后腿,对着针茅草丛撒尿。陈阵吓得猛拉小láng。母láng还在惦记小láng,而囚徒小láng竟然也会通风报信了。一旦小láng再次与母láng接上头,后果不堪设想。陈阵使足了劲,猛地把小láng拽了一个跟头。这一拽,把小láng的半泡尿憋了回去,也把小láng苦心寻母的满腔热望和计划qiáng行中断。小láng气急败坏,吊睛倒竖,勃然大怒,突然后腿向下一蹲,猛然爆发使劲,像一条真正的野láng扑向陈阵。陈阵本能地急退,但被草丛绊倒,小láng张大嘴,照着陈阵的小腿就是狠狠一口。陈阵“啊”地一声惨叫,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恐惧冲向全身。小láng的利牙咬透他的单裤,咬进了肉里。陈阵呼地坐起来,急忙用马棒头死顶小láng的鼻头。但小láng完全疯了,狠狠咬住就是不撒口,恨不得还要咬下一块肉才解气。

  两条大狗惊得跳起来,huánghuáng一口咬住小láng的后脖子,拼命拽。二郎狂怒地冲小láng的脑袋大吼一声,小láng耳边响起一声炸雷,被震得一哆嗦,这才松了口。

  陈阵惊吓得几乎虚脱。他在他亲手养大的小láng的láng牙上,看到了自己的血。二郎和huánghuáng还在扑咬小láng,他急忙上前一把抱住小láng的脖子,紧紧地夹在怀里。可小láng仍发狠挣扎,继续láng眼倒竖,喷she“毒箭”,龇牙咆哮。

  陈阵喝住了huánghuáng和二郎,两条大狗总算暂停攻击,小láng才停止挣扎。他松开了手,小láng抖抖身体,退到离陈阵两步的距离,继续用野láng般毒辣的目光瞪着陈阵,背上的鬃毛也丝毫没有倒伏的意思。陈阵又气又怕,他气吁吁地对小láng说:小láng,小láng,你瞎了眼啦?你敢咬我?小láng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慢慢从火山爆发般的野性和shòu性的疯狂中醒了过来。它歪着脑袋再次打量面前的人,好像慢慢认出了陈阵。可是,小láng眼中绝无任何抱歉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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