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43)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天的工作,有人回去开店做生意,有人摆摊讨生活,

  有人拿出琴,带上鼓,沿街卖唱。

  我那时候在拉萨的身份是流làng歌手,天天傍晚晒

  完太阳后站在藏医院路口卖唱挣银子,搭档是彬子,

  后来有了二宝、成子、赵雷。

  彬子是北京人,当时和我正着手装修我们的小酒

  吧浮游吧,装修缺钱,卖唱解决。彬子和我的故事,

  贯穿着“浮游吧”这三个字的始终,从丽江到拉萨,从

  拉萨到阿富汗……最初卖唱的时候,龙达觉撒的老板

  小二哥戴着牛仔帽,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跑来掺和一

  下敲敲鼓什么的,我和彬子都特喜欢他家的招牌:龙

  达觉撒。龙达是过雪山垭口时漫天挥洒出去的彩色经

  文纸片,觉撒是随风飘dàng的样子。

  这么多年回头看看,我们几个飘dàng藏地的孩子,

  或喜或悲,各有各的龙达觉撒。

  后来声名鹊起的民谣歌手赵雷是在当年生产队中

  晚期来拉萨的,一来了就高反,一晒太阳就好了。有

  人说治疗高反最好的方法是卧chuáng休息,照我看,不如

  在大昭寺门前晒太阳吃“jī蛋”。

  那时天天有一帮藏族大嫂子,小普木捧着脸来听

  他唱歌,他那时候在拉萨已经很红了。

  彬子、我、赵雷一起为生产队整了个队歌,粗俗

  顽皮,适宜合唱,叫做《没皮没脸》:

  我们全是一群没皮没脸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他

  妈的那么放肆

  我们全是一群làng迹天涯的孩子/ 我们从小就他

  妈的那么放肆

  别人不要gān涉我的生活/ gān涉了你丫会倒霉的/

  你丫会倒霉的……

  寒气渐盛的夜色中,我们边走边唱,一直走进月

  光照不进的巷子里,漆黑漆黑的小巷子,晦涩得好像

  过往的青chūn。我们大声唱歌给自己壮胆,回声却屡屡

  让人汗毛起,再yīn暗的小巷子也有走到头的时候。月

  光在巷子口候着我们,不论脚步加快或者放慢,它就

  那么不离不弃地候在那里。可成子和我却每每赶在最

  前面跑出巷子,好像万一走慢了的话,就会被一只无

  形的手拽住衣襟。

  那时候怎么敢慢下来呢,深沉的暮色里,一条接

  一条的小巷子,有着忽明忽暗的前路。

  看不见的文身

  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唯一永久驻守拉萨的人是三

  哥。

  三哥玩了十年户外,打死都改不了新疆口音。他

  生性彪悍硬汉一枚,有一家小小的文身工作室,开在

  藏医院路靠近宇拓路的巷子口。很长的一段时期,藏

  族小古惑仔们都流行去他的店里文身,很多初次入

  藏、热血沸腾的骑行侠、背包客们也热衷去他那里文

  点儿六字真言、万字符什么的,但基本上没有不后悔

  的。他文身有个特点,哪儿明显他给人文哪儿,搞得

  一帮回到城市里需要上班打卡的人大夏天不敢捋衬衫

  袖子。我后来在合肥遇到过一个受害者,那位仁兄红

  着眼圈儿攥着啤酒瓶和我说:“真的,哥,我好几年

  没穿过短袖圆领衫了……”

  文着文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gān脆改名叫做三

  文鱼,一条搁浅在拉萨河谷的会文身的鱼。

  三文鱼的入门师父是捷克斯洛伐克的国际名家,

  后来他自己又四方拜师,包括国内首屈一指的济南烈

  火堂的老傅在内,他攒了一个排的师父。在大昭寺晒

  太阳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勾引我文身,说我命硬,

  背上皮肤又好,非让我在背上文一尊满背全彩马头明

  王。我说我不文身,如果非要文,那就文上一个不想

  淡忘的名字。他断然拒绝,说你小子将来一定会后悔

  的。我来了劲,和他争论了半天。他恼了,踢翻了盛

  甜茶的暖瓶,扬长而去。转过天来,见到我的第一句

  话就是:“我偏不文!”

  我说:“好了恩公,我不让你文就是喽。”

  他又说:“你如果不喜欢文明王,我给你文个阿

  修罗好了……”

  我后来接触过的文身师傅里,有一些轻易地就给

  人文名字,半点儿没有三文鱼的坚持和执拗。我每次

  都忍不住和他们聊起三文鱼,有人默然,有人哂笑,

  有人不置可否。

  在重庆,有一个年轻的文身师问:“你看过他身

  上的文身没?”

  我没看过,一直到今天也不知道在三文鱼的后背

  上,文的是明王还是阿修罗,或者,是一个名字。

  三文鱼后来也收了很多徒弟,他现在只给老外文

  身,价码要得高高儿的,依旧是老毛病不改,哪儿都

  敢文,包括小jījī。我上次回拉萨的时候把一只阿拉

  伯手鼓留给了他,他把鼓腔上的金属漆刮掉,说要在

  上面写满八大咒十小咒。

  三文鱼皈依了一位上师,文身店挣的钱他每年拿

  出一大部分供养上师。最后一次离开拉萨时,他开车

  送我去机场,中途买了肉夹馍给我吃。他把车停在贡

  嘎机场外,车里放的是大宝法王的唱诵。三文鱼问

  我:“大冰,什么时候再回来?”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回来多好啊……随便做个小买卖,兄弟

  们在一起慢慢变老,每天磕磕长头喝喝甜茶,一辈子

  晃晃悠悠就过去了。”

  白得晃眼的阳光在我们左手边,起起落落的飞机

  在我们右手边。

  我默默地吃着肉夹馍,满手油腻。

  大昭寺晒阳阳生产队的政委叫老G,是个东北

  人,超有钱。

  这里说的有钱,是相对于其他的队员,老G 那时

  身上大约有一两万的现金,是当时“拉漂”中罕见的万

  元户。他逃婚到西藏,认识了一女孩叫猴子,爱得死

  去活来,各种海誓山盟。但最后还是分手了。

  生产队本来只有队长,没有政委,因为他失恋后

  视金钱如粪土,整天带着一帮人跑太阳岛打牙祭,所

  以成子封他为政委。他知道这一帮人都是蹭吃蹭喝不

  脸红的主,但向来来者不拒。

  很快,老G 就变成了我们中最穷的,他最后一次

  带大家吃饭吃的是海鲜,那时候空运到拉萨的螃蟹是

  80 元一只,长得也就jī蛋大小。老G 豪气万丈地给

  我们每人点了一只,大家欢天喜地地吃,他点上一根

  烟,笑眯眯地叼着。

  他冷不丁地说:“真奇怪,钱花光了,失恋也治

  好了。”

  生死一场,地狱之路

  2006 年藏历年后,成子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

  的内容就是在藏区各个县城里各种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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