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最幸福_大冰【完结】(44)

2019-03-10  作者|标签:大冰

  这在当时生产队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真是份

  让人心跳眼红的工作啊,可以不用掏路费满世界玩

  儿。

  大家普遍很嫉妒,纷纷讽刺成子的着装,说他穿

  得像只大老鼠。出于工作需要,他那时买了一身300

  块钱的银色西装,还打了一根深红色的领带,红领巾

  一样飘扬在胸前。

  那时,拉萨的藏族社会青年中很流行穿银色的西

  服,人家穿上去土帅土帅的,成子穿上去光剩土了。

  他就穿着那身土得掉渣的西服,穿梭在藏地大大小小

  的县城间,背上还背着个脏得看不清颜色的双肩背,

  再配上他那一副穷人乍富、意气风发的表情,真是要

  多土有多土。

  有个阶段,他短暂脱离了晒阳阳生产队,被派往

  聂拉木公gān。聂拉木海拔4700 米,是个位于喜马拉

  雅山南麓最靠近尼泊尔的中国小县城,说是县城,城

  镇实际规模没有内地一个镇大。聂拉木在藏语中意

  为“象颈”,但汉译名为“地狱之路”。

  晒阳阳生产队里神人很多,几乎每个成员都有一

  次被改变一生的旅行。

  成子的那次发生在聂拉木。

  在聂拉木的四月,成子结识了来自西安军校的年

  轻人宁博,宁博是位户外发烧友。他们结伴从聂拉木

  去樟木,同行的还有成子的一个同事,也是银西装红

  领带的范儿。

  樟木海拔只有1000 米左右,四月正是夏天,气

  候宜人。三人在樟木玩得甚为开心,准备从樟木返回

  聂拉木时,却下起了大雨。当地人按经验推测,若樟

  木下大雨,聂拉木此时肯定在下大雪,四月风雪是夺

  命刀,说不定会大雪封山。当地的朋友劝他们等雪融

  化后再启程,但宁博不肯,他认为两地相距不过区区

  三十公里,走得再慢,十小时也溜达过去了,更何况

  自己拥有丰富的户外经验和全套装备,什么大风làng没

  见过?

  宁博执意启程,成子和同事决定陪他一起走。

  于是,一个登山客加两个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构成

  的奇妙团队上路了,他们运气很好,居然还找到了一

  个愿意冒险挣玩命钱的四川司机。

  从樟木县出发,行驶了三个小时左右后,窗外的

  雨变成雪,再往前开着开着,地上的雪骤然全变成了

  冰。车子开始在路上打滑,司机收起刚出发时的风趣

  健谈,一声又一声地念着阿弥陀佛。雨刷器费力摆动

  出一个扇面,车窗上满是说不清是雪还是冰的东西。

  司机口气越来越焦躁,建议返回。宁博年轻气盛,对

  眼前的境况完全不以为意,三言两语和司机吵起架

  来。司机说:“要么付够我车钱我拉你们回去,要么

  你们下来自己走,反正我打死都不往前开了。”

  宁博是户外发烧友,成子是之前开发过西北众多

  户外线路的老户外票友,成子的同事是个敢来西藏穿

  西服当推销员的大银老鼠。三人jiāo换了下目光,同时

  掀开车门,风夹着雪猛灌进来,他们钻进风雪中淋

  浴,回手努力潇洒地把车门摔出脆响。

  我想,他们那一刻甚至是豪情万丈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们一路上还并驾齐驱,有说有

  笑。渐渐地,所有人都不说话了,耳边只剩下寒风的

  嘶号。走着走着,三人彼此的间距越来越大。成子体

  能最好,始终走在队伍最前面,这样后面的人就能够

  踩着他的脚印走,会安全些。山路旁边就是深渊,而

  边缘基本被雪覆盖,很难准确判断。后来成子说,他

  每一步踏出前都心底发虚。行进几公里之后,举目四

  望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了任何参照物。山路非

  常曲折,每走100 米或者200 米,就要拐进山脊,无

  法看到更远的路。

  眼看天幕渐暗,周遭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宁博

  一开始的万丈豪气被无情苍白磨蚀殆尽,他开始不停

  地追问成子还剩多少路。

  成子安慰他说,还有30 个弯就到了……结果走

  了40 多个弯,仍然没有任何抵达的迹象。

  宁博嘴唇发紫,再次问成子还剩多少路。成子怕

  这个年轻人过度惊慌,赶紧说刚才记错了,还有20

  个弯肯定就能到。三人就这样一直在山里绕弯,任凭

  风雪把希望之光渐渐chuī灭,没有任何办法。

  成子说,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真思考“死”这

  个字。

  刚开始雪只没过小腿,后来到膝盖,然后是整条

  腿,需要用双手把腿从雪地里拔出来才能前进。他身

  上的西装早已被雨雪打湿,里面的抓绒衣也隔不住水

  汽,人却没有感到多么寒冷—恐惧和对生存的急迫渴

  望充斥着他们全部的思维。

  雪沁到裤腿里结了冰,走一段路就必须停下来把

  冰掏gān净。三人的间距越拉越大,渐渐地就看不见人

  影了。落在最后的宁博有些害怕,大声叫了一声“成

  子!”—喊声在山谷里回dàng着,雪山顶上的乌云最先

  回应了他的呼喊。云越压越厚,发出沉闷的低吼。地

  面开始战栗,积雪瞬间从山顶倾泻而下。

  雪崩!

  宁博忘了徒步雪山最大的禁忌,大祸临头了。

  巨大的雪的洪流裹挟着动能狂奔而来,几乎再没

  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自然的威力在这一时刻展露无

  遗,三人根本无处可逃。忽然间的变故让人傻在了原

  地,眼瞅着杀气腾腾的千军万马由远及近。

  ……

  或许是上天有意眷顾他们,雪球奔落的路径并未

  与他们重叠,微微的一个曲线后,咆哮着向山谷涌

  去。雪崩过后,三人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成子心

  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人在将死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后来成子说:“脑子里‘铮儿’的一声响,瞬间就什

  么都听不见了,雪山轰鸣几乎完全没听到。”

  我问他:“说实话,你尿了没?”

  成子说:“不知道……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不知

  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汗,和雪崩一样,瞬间就全涌了出

  来,从胸口到小腿全是汗。”

  恢复平静后,山谷已被落雪填塞为小山丘。三人

  哆哆嗦嗦地翻过积雪,脚下暄软得如同棉花。

  宁博真的畏惧了,他带着哭腔说:“咱们回去

  吧!”

  成子咬着牙说:“都走了这么久,只剩下三分之

  一路程了,不如就再咬牙坚持一下。”

  其实成子心里知道,他们大概只走了一半路程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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