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了吗_白岩松【完结】(62)

2019-03-10  作者|标签:白岩松

  那时候办舞会完全自由主义,到了周末或节假日,找一个小录音机,开一间教室就可以开始,反正对灯光要求也不高。跳来跳去不过两种舞姿,一种迪斯科一种什么舞曲都跳成走路一样的两步。偶尔有人大胆地贴面,几天中,都会成为人群中议论的话题,议论时,有一些艳羡在其中。

  最疯狂的舞会,是我们三年级实习归来,有点儿久别重逢的感觉,于是元旦期间,连着办了三天舞会,最后连走路都不太会了。可我们依然不困,男同学只好通过清晨的一场足球赛,将剩余的荷尔蒙排空才收场。

  最奇妙的舞曲,是1989年chūn夏之jiāo,一切已无法更改,而毕业分手又在眼前,我们竟可以在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跳起伤感的两步。每当想起,总是热泪盈眶。那时的舞会,已不是为异性,而像是相互温暖、依依不舍却又各自迷茫不愿放手的亲情相聚。

  诗与摇滚乐

  上了大学,不写诗,几乎是混不下去的,而且诗歌的盛行不分文科与理科,估计都是北岛舒婷和顾城闹的。当然也与那一代人的表达方式有关。诗,又含蓄又直率,总能击中心头,于是成了时代语言。不像现今的人们,都藏着掖着自己,诗歌般的表达就不合适,所以流行“啥都不说,都在酒里”。

  刚入学,写诗之前,搞了一个小调查:你最喜欢的座右铭。没想到,全班七十多人,近四十个都写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个结果让寻找个性的我们很受伤,于是,真开始走自己的路了,写自己的诗就是一个开始。

  1989年夏天,我们最后一个暑假,我与中学时的两位好友在家乡的合影。表情都有些沉重而不够欢快,但发型、耐克与彪马鞋加上背带裤,则从另一个侧面证明,八十年代即将结束时,物质生活已开始繁荣,也似乎预示着,从九十年代起,中国正式进入物质时代。

  所以当时大学宿舍里常见的场景是,半夜总有人不睡觉,憋诗;而白天也时常见哥儿俩对坐,中间一瓶二锅头,下酒的菜,只有诗。

  摇滚乐的到来,击中了我们另一种需求,也似乎成了专属于我们的表达。憋闷需要释放,抗争需要方式,又不能那么直接,摇滚乐就很合适。我在北京,买的第一盒磁带,是英国威猛乐队在北京的演唱会专辑,不过磁带封面上写着“英国瓦姆电子乐团”。据说九十年代,有记者问威猛的主唱乔治·迈克尔:“你经历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是什么?”乔治·迈克尔回答:“是1984年在北京办演唱会,北京的观众听我们的音乐,竟然无比安静。”然而乔治·迈克尔不知道的是,两年之后,这种安静就不见了,当崔健登台唱起《一无所有》,成为了一个时代的开始,而那场演出的票,是我和同学一起去买的。

  在北京,我买的第二盒磁带是迈克尔·杰克逊的《Bad》,一盒磁带5.5元,是咬了一星期的牙并省了一个星期口粮才买下的。二十多年后,杰克逊告别这个世界,生前围绕他的一切争论都烟消云散,他再度成了神。而有趣的是,从他离世的那天起,我儿子真正走进杰克逊的音乐世界,并多次感叹:“《拯救地球》,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歌曲。”

  这可能是八十年代留给新世纪的又一道光影。

  又过去了十年,1999年,我抱着刚刚两岁的儿子回到了母校。在这个记忆中曾经枪林弹雨的大门前,孩子若无其事地开心着。回忆,只是身处其中一代人的事情,对下一代来说,那不过是冷冰冰的历史,与他有何关联?

  终于告别

  大学毕业于1989年,是一种前无古人怕也后无来者的体验。一场特殊的风bào,让我们的离别,无人相送。

  那个时候的我们,已然很累,累到骨子里,前途未卜,校园里除去毕业生已无他人。

  还好,每一个时代,都为告别准备了旋律。属于我们的,是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一次又一次地唱起,一次又一次地哽咽,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火车开走,一次又一次结伴回校园。先走的人是幸福的,带不走希望,起码还可以带走温暖,苦了最后走的人,只剩孤独陪着上路。不幸的是,我是最后那一批。

  该扔的都扔了,好像带走的行李都不多,最大的行李是记忆以及沉沉的心。我的同学中,有放弃中央电台工作以及推荐研究生资格的准夫妻,双双选择离开北京去广东安家,他们说,那里更暖和。还有的,转身出国,再无音讯,不知今日身在何处;而更多的人,还在国内,我们常常联系,共同守望着共有的记忆与情感。

  整整二十年后,2009年chūn节,我带全家去成都过年,在一个茶室喝茶时,顺便逛了逛旁边的旧书摊,突然看到一本《河殇论》。一本旧书,一本二十年前很火的书,看起来如今几乎没人理睬,混杂在言情和健康或励志类读物中。是的,它早已被时代劝退,我拿了起来,里面都是熟悉的内容,我没怎么翻,问了价钱,发现几乎没涨,并没有升值。其实,不贬值已然不错。于是,jiāo钱,带回北京,此后,再也没翻过,只为让它不在那旧书堆里寂寞难过。

  然而,这本书,却让我瞬间安静下来,如同二十年前,那个八字头时代的最后一个冬天。当时,我在北京郊区周口店乡锻炼,天天打牌打哈哈,一年之中,书只读过两本,《红楼梦》和《大气功师》。心中没有希望,也谈不上绝望,常常不知身在何处,总困却又时常睡不着,贯穿着整个八十年代的激情与理想都已不知魂归何处。

  那个冬天,空灵而平静。

  一个喧闹无比的八十年代,就在一片寂静之中戛然而止。

  14成长的营养:好听的好看的

  生命如同一条河流,出发时,还只是清澈的涓涓细流,一路奔腾,慢慢加速,陆续开始有人或事,书或者光影,为这条河流填注力量,增加水流甚至影响方向,每个人都不例外。

  这条路太长,不到终点,不会放弃吸取能量,所谓“活到老,学到老”。现在,人在中年,刚刚过了激流险滩,平稳而宽阔的河道正在眼前陆续展开,这一回望,便平添出很多的感慨与感谢。

  走得太快,很少有时间来说“谢谢”,有的是忘记,有的是来不及,然而现如今却似乎是一个机会,梳理一下来时路上那些或推过我一把,或深深影响过我的人。他们中间,有的人认识,有的一同成长,有的相距遥远,甚至完全没照过面;同时,不忘感谢的,还有那些书、音乐和电影,好听好看,过后难忘。是路标,也是营养,甚至就是人生的意义。是它们,让我成为今天的我,并将深远地影响着我的未来。

  只是人太多,东西太多,记录在这里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然而,它们是代表,走上文字的前台,领取我的致敬。就先从好看好听的写起。

  《月蒙胧诗选》

  如果问我哪一本书被我翻看的次数最多,除去《新华字典》与课本,估计就是《朦胧诗选》。翻开这本泛huáng的老书,还能看到我与它结缘的日子:1986年5月8日,大学一年级下半学期购于王府井新华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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