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哲学_周国平【完结】(128)

2019-03-10  作者|标签:周国平

  衡量一个文科大学生所受的教育是否合格,尼采提出了三个尺度:第一是对哲学的需要,哲学的素质,具备思考最高问题的兴趣和能力;第二是艺术方面的本能,有良好的艺术直觉和感受能力);第三是通晓古希腊罗马的经典,具备古典的人文修养。很显然,他qiáng调的是综合的文化品质,而不是具体学科的知识。你可以当一个学者,但必须是一个有文化品质的学者,兼具哲学的头脑、艺术的本能和古典的修养,这样当你从事具体学科领域的研究时,才会具有一种内在的统一性。在尼采看来,哲学的头脑和艺术的本能非常重要,如果没有,就不可能真正理解古希腊罗马的经典。当时在德国的文科中学和大学里,也学希腊文和拉丁文,也教古典经典,但是都变成知识了,就因为缺乏真正的哲学和艺术教育。

  我今天就讲这么多内容,因为是正来兄催促我来做这个讲座的,所以我匆匆忙忙地把尼采批判现代文化方面的论述整理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变成我自己的一个思想性的东西,只是把尼采这方面的主要言论跟大家做了一个介绍。这些东西我自己看了以后还是很震撼的,很值得进一步去思考。我就讲到这里,下面请大家和正来兄批评。(掌声)

  现场互动

  邓正来:非常感谢周国平先生在我的qiáng行要求下做出这么一个匆忙的报告,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问题就是匆忙,所以这个时候听一听尼采的声音也许有好处。我相信诸位会有很多问题,下面就请大家提问。

  同学:谢谢两位老师,特别谢谢周老师给我们带来这么jīng彩的讲座。您在讲座里谈到生命两边都是悬崖,不能回避对生命意义的追问,这一点我很赞同。但是您后面谈到尼采批评学者不去关注更高的问题而去数花蕊,这一点我有些疑惑。我觉得并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去追问终极问题的答案,这样享受一下生活未尝不可,一般的学者去数一下路边的花瓣也是很好的事情。

  周:我今天主要介绍尼采的观点,我不一定都同意。尼采也并不反对享受生活的乐趣,他这里反对的是学者在没有哲学思考的背景下钻在枝节问题里面。如果说你仅仅是去数路边的花瓣,从来不想悬崖和深渊的问题,那就有点肤浅。学者对于自己的研究课题,至少应该知道为什么要研究这个。

  第80章 尼采对现代文化的批判(5)

  同学:周老师、邓老师你们好,非常高兴得知你们两个是这么好的朋友。(笑声)昨天我听过邓老师的讲座,是《如何学习与生活》,我正准备去敲邓老师办公室的门,跟他讨论学习的所得,然后告诉他,我最近的老师就是尼采,这么巧,今天周老师就来到了这里。我为什么还没有去找邓老师,因为我有两个困惑。首先我不太同意邓老师说,你要是研究一个人,就要先从二手资料开始,我不太喜欢这样做,我喜欢直接从这个人自己的着作出发。但是在尼采的问题上,偏偏《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这本书是我的启蒙,所以在这件事上邓老师要比我正确得多。第二个疑惑就是,尼采是学术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主题,但是尼采自己的着作一点也不学术。周老师您刚才说对尼采的研究要做一个落幕了,我今天斗胆问您,您觉得自己对尼采的研究达到了一个什么程度,做出了什么样的贡献?最重要的问题是,您在即将结束对尼采的研究的时候,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因为可能您所选择的对尼采研究的终点恰恰是我们的起点。我知道您不太赞成女性学习哲学,但是我正要像尼采提出的那样,做一个超人是和凡人拉开差距而不是针锋相对,谢谢。(笑声,掌声)

  周:对于我来说,尼采主要不是一个学术课题,我一开始只是喜欢,你提到的《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这本书,就完全不是一本学术性的着作,其中很多话是我借尼采之口说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和尼采有很多共鸣的东西。接近一个大思想家可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把他当作朋友,你真正喜欢他,和他有共鸣,就可以这样去读他,和他对话,我对尼采主要是这样的读法。当然你也可以把他作为一个学术研究的对象,如果说我在这方面做了一点贡献的话,应该是我在1990年出版的博士论文《尼采与形而上学》,我自己认为这本书在学术上过得去的。当年社科院评科研奖,分配给我们研究室一个名额,我们室就要把《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报上去。我觉得评奖是很可笑的事,就说第一我建议你们把这个奖给别人,第二如果你们一定要评我,就报《尼采与形而上学》,因为这本书才算是科研着作,我自己认为它把尼采在本体论和认识论方面的思想梳理得很清楚。最近这本书重新出版了,现在看来仍然是站得住的。我所做的尼采研究仅仅如此,此外还做了一些翻译工作。我之所以要和尼采告别,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很充分了,只是因为想做的事情太多,jīng力有限。我认为你不必从我的终点开始,每个人的研究路径是不一样的,我的路径未必适合于你,我是走了半截,但你未必能接着走下去。你应该去寻找适合于你的路径,对于你来说那是最好的路径。我自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现在喜欢尼采的人挺多,我乐意看到别人——当然包括你——做出成绩。

  同学:周老师您好,我知道所有的哲学家都在不停地思考生命的本质是什么,在思考过程中推进真理。但是,尼采也说,生命就像一个美女,我们不能拿解剖刀去解剖她,我们要迷恋她的美丽的外表。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点矛盾,我无法理解,请您解答一下。

  周:哲学家都是矛盾的(笑声),不过,这个矛盾不是哲学家生造出来的,而是生命本身所包含的。尼采提出酒神和日神两个概念,就是想要解决这个矛盾。他认为,人有两种冲动,它们都是有道理的。一种冲动是要探究生命背后的本质,他称之为酒神冲动。另一种冲动是要停留在生命的表面,不去探究生命背后的东西,要美化生命,这是日神冲动。其实,正因为人留恋生命,而生命是短暂的,人想要让生命长久和永恒,所以才会去探究生命的本质。可是,探究的结果是发现生命的背后是深渊,是虚无,你会悲观,所以又要qiáng调停留在生命的表面,你不要去探究,因为你已经知道背后什么也没有了。这很无奈,我相信尼采自己也是这样,人只好在两者之间摇摆。

  同学:我对您刚才讲的关于尼采对于学术的批判特别感兴趣,但是我觉得,尼采批判的东西恰恰是我们今天要努力达到的,否则的话就会在今天的现实当中寸步难行。请问您怎么理解尼采哲学与现实之间的矛盾,或者说我们按照尼采所赞同的去做,我们是不是注定会失败?谢谢。(掌声)

  周:我认为不会。如果要从我今天讲的尼采对学术的批判中得出一个积极的结论的话,那就是我们应该怎么样去搞学术。并不是说不要搞学术,问题是怎么搞。如果用尼采所描述的学者的方式去搞,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死抠字句和概念,我认为也搞不出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成绩。按照尼采的看法,应该用一种健康的方式,有一个哲学思考的背景,真正从生命的意义出发,把学术研究与对人生和对时代的思考联系起来,这样才有jīng神的深度,对人类才有价值。对于成功和失败,我们应该站得高一些来看,看得远一些。你说的那个失败,属于尼采说的谋生的范畴,今天的学者只把学术当作谋生的手段,有各种量化指标,你不按体制里的规则做,就可能暂时处于一个不利的地位,我认为这个代价是值得付出的。不过,关键是你是否真正有底气和勇气,说到底,特立独行的道路是为优秀者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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